岱山：源自蓬莱的“海丝”港口
 
                                                               孙峰
 
       唐开元二十六年( 738 )，岱山、衢山诸岛属蓬莱乡，隶翁山县(今舟山市)。岱山自古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1、“蓬莱乡”之得名
      根据考古发现，岱山境内有孙家山遗址等几处新石器时代遗址，早在4000多年前，岱山境内就有先民耕作牧渔。岱山诸岛在春秋战国时期属越国甬东地。
     岱山诸岛，唐代设蓬莱乡，境内有蓬莱山，因秦朝徐福东渡而得名。
       南宋乾道《四明图经•昌国县•叙山》载：“蓬莱山，在县东北四百五十里，四面大洋。耆旧相传，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入海求神仙灵药，尝至此”。这里采用“耆旧相传”的说法，说明这是民间自古流传的故事。浙东地区关于徐福东渡的传说很多，慈溪、象山、岱山、普陀等地都有。如，象山有栖霞观，南宋《宝庆四明志》卷二十一记载：“栖霞观，县西南二百五十步，蓬莱山之下。旧名蓬莱观，秦徐福、梁陶宏景皆隐迹于此”。舟山群岛的“东霍山”也有类似的史料记载，宋·罗浚《宝庆四明志》卷第二十记载：“东霍山，在东北，环以大海。世传徐福至此山，有石苍盘，修竹环之，风枝扫拂，常无纤尘，若有使之者。又相传以为仙，而旧志所谓虎豹龙蛇，人所不到者，妄也”。可见，南宋年间的史志都记载有徐福在浙东一带东渡日本的传闻。
      元代《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引用南宋祝穆编撰的地理类书籍《方舆胜览》，也是这样说的：“蓬莱山在昌国州，四（通）大洋，徐福求仙之所”。
         民国《岱山镇志》载：“徐巿，又称徐福。盱眙人。秦方士也。始皇二十八年，发童男妇数千人，遣巿入海，求三神山不死药。三神山者，蓬莱、方丈、瀛洲。其所称蓬莱者，谓即今之岱山云”。故岱山自古有“蓬莱岛”之称。
综上所述，岱山古称“蓬莱”，是因为徐福东渡自此而得名。蓬莱仙山，是徐福东渡求长生不老之药的目的地。
古代蓬莱山，最早多指向衢山岛。正如南宋干道《四明图经•昌国县•叙山》载：“蓬莱山，在县东北四百五十里”，而同书记载：“西岱山在县西北二百四十里，东岱山在县北二百五十里”，东岱山、西岱山，即今岱山。而蓬莱山则非今岱山岛，最初实指衢山岛。
         北宋徐兢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其所介绍的“蓬莱山”，也是指衢山：“蓬莱山，望之甚远，前髙后下，峭拔可爱。其岛尚属昌国封境，其上极广，可以种莳。岛人居之。仙家三山，中有蓬莱，越弱水三万里乃得到，今不应指顾间见，当是今人指以为名耳。过此则不复有山，惟见远波起伏，喷豗汹涌，舟楫振撼，舟中之人，吐眩颠仆，不能自持，十八九矣。舟行过蓬莱山之后，水深碧色如玻璃，浪势益大，洋中有石曰：半洋焦，舟触焦则覆溺，故篙师最畏之”。
       根据徐兢的说法，蓬莱山是明州前往高丽等东亚诸国的海丝节点，其得名于“仙家三山”之一的蓬莱山，“当是今人指以为名耳”。
       2、岱山自古就是“海丝”重要节点
      岱山，又写作“袋山”，自北宋时已有得名。公元1072年，日本高僧成寻前往宋朝，其所撰写的游记《参天台五台山记》，记载了今岱山县境内海域的许多地名，其中有“袋山”一说：“四月一日庚戌，辰时，依北风吹出船。申时，着袋山”。
     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即日本延久四年，日本天台宗僧人成寻前来中国，巡礼天台山和五台山，在其所著《参天台五台山记》中，详细收录了他取道舟山群岛，踏入宋境的旅途日记。
         三月十五日，成寻一行搭乘曾聚、吴铸和郑庆三名中国船主的船只，从肥前国松浦郡壁岛放洋前往明州。途中“每日念‘圣观音咒’一万遍，‘风天真言’一万遍，祈乞海安”，“廿七日……未时，着明州黄石山，山石并土其色如红。大海水大浊，最黄，从此岛得顺风，一日至明州’云云。北见北界山，有人家。依南风，吹去黄石山，回船着小均山，黄石西南山也。有四浦，多人家。……小均山东南有桑子山，有人家，湾海五六町。桑子山南，隔海数里有大均山，有二十四澳，各人家多多也。大均山西畔有随稍山，有港，无人家”。此处，黄石山，即今岱山县衢山镇黄泽山岛，因山石颜色而得名。其北边北界山，即今嵊泗县泗礁本岛。大、小均山即今岱山县大、小衢山。桑子山，又名桑石山，今岱山县衢山镇双子山岛。随稍山，疑为今岱山县长涂镇小长涂山岛。
        “四月一日庚戌，辰时，依北风吹出船。申时，着袋山，在随稍山西山也，有人家。东南有栏山，有人家”。这里的“袋山”，就是今天的“岱山岛”。栏山，古代也叫兰山，今岱山县长涂镇大长涂山岛。
       岱山，偶尔写作“袋山”，古而有之。如元代关于舟山盐场的记载，“岱山场”有时也被写作“袋山场”，清代的史料，也偶尔见之。如，清《清实录》之《高宗纯皇帝实录》载乾隆四年六月的一份档案云：“户部议准。浙江巡抚兼管盐政卢焯疏称，台州、温州，镇府营场，及崇明、袋山等处，经领帑银，收买灶盐”。
       当然，岱山岛千年沧桑，北宋时期的岱山地名，与今天的岱山岛，其范围还是有所不同。
        今岱山岛，在古代实际上是由东西两个主要岛屿构成，即东岱山和西岱山，中间有一条水道，即南、北浦水道，是南北商船的航行大通道。南宋乾道《四明图经》记载：“西岱山，在县西北二百四十里。东岱山，在县西北二百五十里。”其中的西岱山，元代也称“海西山”，“岱山”（袋山），即东岱山。
       从成寻所撰写的《参天台五台山记》可以看出，宋代的岱山，已经是东亚“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候风港。而附近海域也曾经发现大量古代陶瓷文物，也可以佐证岱山是古代“海丝”路上的重要节点。
 
      3、岱山地名可能源于山东之泰山
        南宋《宝庆四明志》里还记载与岱山岛有关的多个地名，如岱山场，岱山镇，岱山坊，岱山巡检寨，岱山书院、岱山渡、岱山村、岱岸里、岱山庙等。可见南宋时候，岱山地名的普及性非常高。
       关于岱山岛名的来源，本地文史学者多有研究。阿能老师撰写的《岱山地名由来三说》，提出了“克隆说”、“风水说”、“语音说”三个由来，其中前两个说法，认为岱山得名与泰山有关，认为我国历史上多次有北方移民南迁，因而将中原地带的一些地名文化传入江南乃至东南沿海，而东岳泰山古称岱宗、岱山，是中原之宗山，是国泰民安的象征，故选用岱山之名。
       邵承德老师在《岱山岛名探源》一文中，则认为岱山地名可能源于“岱舆”，也可能源于泰山，并特别对后一说法，进行详细的探讨，引用各种史料，从齐鲁文化传播的角度探求其中的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岱山”这一地名源于远古传说中的“岱舆”。和“蓬莱山”一样，岱舆也是先秦神话中的海外仙山。元朝冯福京等撰《大德昌国州图志·叙山》云：“岱山，在海之北，传所谓岱舆、蓬莱或者始名于此”。点明了岱山岛名可能源于传说中的“岱舆”，清朱绪曾《昌国典咏》卷二有咏岱山诗云：“封禅秦赢未得来，岱舆云气接蓬莱。”也把岱山与岱舆联系起来了。
      岱舆，亦称岱屿。春秋战国典籍《列子·汤问》中说：“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而其中“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传说中的这座岱舆仙山，后来漂流到北极，沉到茫茫大海中了。
按照这种说法，也可以说明古代蓬莱山最早指的是衢山。远古传说四座海上仙山，岱山古称“岱舆”，衢山古称“蓬莱”，也是各有所指矣。
      第二种可能，“岱山”地名源干东岳泰山的原名。
        从地名的构词、人口迁移历史、地名文化的传播角度看，这种可能行非常大。
         在古代舟山史志中，“岱山”地名的使用率非常高，而“岱舆”地名则遗迹不多。因此，岱山极有可能是一个专用名词，即和“泰山”同义。
        山东的泰山，别称“岱宗”“岱岳”“岱山”，简称“岱”。“岱”字涵义为“始”，战国时期成书的《周礼》在《职方》中说：“兖州，其山镇曰岱山”。《风俗通义·山泽篇》云：“泰山，山之尊者，一曰岱宗。岱，始也；宗，长也。万物之始，阴阳交代，故为五岳之长”。南朝梁范云《古意赠王中书》诗：“岱山饶灵异，沂水富英奇”。
      北齐时，泰山附近曾经设立岱山县。“岱山，今山东泰安县东南四十里，北齐置。……隋开皇二年(582年)废为奉高县。五年，又改为岱山县”。
          南方地名借用北方地名，是一种比较为常见的历史现象。而这一现象的出现，则与大规模的移民活动有关。
浙东滨海一带的开发，相对于中原地区来说，是比较晚的。特别是舟山群岛，受海上交通条件影响，向来是人口偏少的荒蛮之地。而受战争影响，随着北方人口的逐步南迁，一些北方地名文化也渗透到南方，一些山水地名甚至直接袭用北方的地名，一些历史传说、历史事件也被移植到南方的山水地名之中，以证明它们具有更古老久远的文化内涵。古人“受古已有之的大一统观念的强烈影响，倾向于将华夏文化作为地方文化的共同源头”， 卢敦基认为这“本质上属于文化认同过程”。
          历史上，从山东移民浙东的情况，确实有一些记载。赵晔撰《吴越春秋》卷六云：“鲁哀公以三桓之逼来奔越，王欲为伐三桓，以诸侯大夫不用命，故不果耳”，勾践二十一年(公元前476 年)，越灭吴后，鲁国“三桓作乱”。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 年)，哀公君臣奔越。1907年12月25日的《申报》转载1906年7 月24 日《地球报》云：“舟山，昔鲁国君臣流离于此。”这一说法可能就源于这一历史事件。邵承德老师认为，随同鲁国君臣流离的还有不少士民。岱山距舟山本岛较近，同属越地，鲁人或有流落岱山岛者，或因念故土而留下典故。因此，以“岱山”为岛名，可能来自逃难到舟山的鲁国君臣的故土情结。对这一种诠释，笔者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待商榷。因为，泰山之地名，在春秋时期刚刚形成，其 “岱山”的别称可能是在战国时期确立，春秋时期是否有“岱山”别称有待考证。
        邵承德老师还认为，以“岱山”为岛名，也有可能是西晋末期，山东半岛的南泰山郡人，迁徙至舟山，按其旧壤取山名。西晋永嘉五年( 311)，发生“永嘉之乱”，而江东较安，公元318 年，晋王司马睿在建康(今南京)称帝，史称东晋。中原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南一带。西晋流寓之人，“西至淮畔，东届海隅”。山东半岛包括南泰山郡的人也有可能迁徙到江南各地，一部分就辗转流落到“海隅”之地的舟山群岛。
         东晋时北人南迁，产生“侨置”这种将北方同地的人们安置于江南某地并以原住地命名的现象，当时“寓居江左者，皆侨置本土，加以南名”。州郡县名称“皆取旧壤之名”，可以用北方的地名，那么，可以合理地推想，州以下的地名包括山泽的地名，也完全可能袭用北方的地名。由此看来，当时或有南泰山郡人流寓岱山，以其旧壤名取山名，由此将泰山地名移植到岱山岛。这一现象，比较常见，如湖北孝感、武汉都有岱山相关地名。如武昌的岱家山、孝感三汊镇岱山等，皆源于山东泰山。
         除了迁徙移民的可能性外，山东与舟山群岛间的航运自古就有，因此岱山地名的得名，有可能是来自山东船上的船商、游人等，譬如徐福。
 
        4、从徐福东渡，看蓬莱、岱山得名
         蓬莱之得名，源于徐福东渡的传说。徐福是否真的来过舟山？来过岱山诸岛？答案无论是否，我认为都可以作为舟山“海丝”历史文化的一个佐证。
      舟山地区的“徐福东渡”事件，如果仅仅是传说，那这种民间传说也不会只是空穴来风，这种传说肯定也是对某一客观历史现象的反映。社会意识反映社会存在，南宋地方史志记载的“耆旧相传”，其实是对宋代（或许还要早）“东亚海上丝绸之路”的一种反映，说明舟山乃至岱山是赴日本航线的重要节点。
       其次，徐福确实也有可能从浙东地区东渡日本。那么，这些东渡的来自山东半岛的数千童男童女，是如何到达浙东地区的呢？如此大的人流规模，只能通过海路，由山东半岛到浙东沿海乃至岱山。
《史记》记载，徐福曾经多次东渡日本。第一次是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据司马迁的《史记》之《秦始皇本纪》记载：“齐人徐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第一次入海求仙药，花费了巨额钱财未果，这时徐福谎称由于大鱼阻拦所以未能成功，于是请求配备强弩射手再次出海。秦始皇便相信了徐福的托词，又派徐福出海。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徐福率“童男童女三千人”和“百工”，携带“五谷子种”，乘船泛海东渡，成为迄今有史记载的东渡第一人。对于这次东渡，《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也有记载：“（秦始皇）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徐福第一次东渡的起航港，国内史学界多认为是古代的琅琊港，今山东胶南市琅琊湾。而关于最后一次东渡成功的起航港，则争议多多。目前学界有“北路”与“江南路”之说。“北路”说认为，徐福率船队从琅琊港出发后，沿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南下，经济州岛穿过对马海峡到达日本九州的有明海。“江南路”说则认为徐福船队从山东半岛南下到浙江的宁波，再从宁波出发经舟山群岛渡海到九州的有明海。
浙江大学毛昭晰教授曾在《关于徐福东渡的几个问题》一文中引用中日两国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认为“北路”虽然在地图上看更为近捷，而实际上危险性却比江南路大得多，也就是说其成功率要比江南路小。从舟山群岛入海，则可以借助海流和季风漂到日本。日本和歌县新宫市徐福公园的《秦徐福碑》文“放船于吴越之地者，遭风箭激．则必来于此”，说的也是这种观点。
     从第一次出海，到最后一次东渡，九年多时间里，徐福应该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对沿海各地的季风、洋流有一定的认识。《史记·封禅书》云：“始皇自以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说明徐福曾经多次尝试，“皆以风为解”，“皆”字强调历经多次尝试，“风”则是徐福总结的经验教训。历经多次出航教训的徐福，选择“江南路”的可能性更大些。
      毛昭晰教授在文章中还提出几种徐福东渡路线的设想：
     一、徐福船队从琅琊附近出发，至宁波附近集结．修理船只，补充给养，然后经岱山、舟山诸岛直航日本。
     二、徐福船队从宁波附近的达蓬山出发．经岱山及舟山诸岛向东北直航日本。
      不排除走北路的可能，但走北路的船只也有可能受海流或风浪的影响而漂流向南。
   从这一推测看，徐福船队曾经驻留舟山群岛，山东到舟山的航线已经形成，且较为成熟，或许这也是“岱山”命名的一种可能性。当大批船队在岱山驻留，看到了摩星山，务必要给这一座相对高大的海上仙山命名，用山东半岛的地理标志“岱岳”来命名，还是比较恰当的。当然，这也仅仅是笔者一种猜测。这种猜测，是基于古代山东半岛与舟山的通航关系为依据的。
       岱山得名可能源于山东泰山；蓬莱山则与山东蓬莱有缘。其实，岱山境内还有一个古地名也与山东有缘，衢山古称朐山，朐山源于山东临朐县，春秋后期山东朐人南下抵达今连云港一带，当地又有朐山、朐县之名。朐山地名源于山东。地名文化的传播往往蕴含着社会经济文化的交流与互动。
徐福东渡的历史，仅仅是古代山东半岛与舟山通航关系的一个片段。实际上，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山东半岛的齐国和浙东的越国，已经形成海上航路，这一航路多途径舟山群岛。历史上两地之间的航运往来也是比较密切的，无论军事上，还是货运贸易上，大海把山东半岛和舟山群岛串联起来，这方面的史料有很多，笔者另文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