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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地理

岱山,曾有过一群筑塘建桥的善人

岱山县境内各岛屿地处长江、钱塘江、甬江入海交汇处,三江下泄大量泥沙流入岛屿周围,逐渐淤积成海涂。《岱山县志》记载:“元大德年间(1297~1307),有滨海之地筑堤,促涂泥渐淤,始得为田之举。”明洪武十九年(1386),朝廷以倭寇侵扰为由,实行“清野之策而墟其地”。

 

那段岛上居民被遣大陆长达300余年的时光,潮水漫过荒废的塘碶,涌进干涸的河道。无人管束的岁月,曾经的良田,变成了河海共有的荒原,纵横交错的龟裂缝,长出成片的碱蓬草,在咸涩的海风里肆意摇摆。

 

到了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岱山才得以展复,陆续有居民重新迁来居住。这个时候,岛上绝大多数塘碶已荡然无存,仅有少数几处留有残塘遗迹。那些裸露在外的碎石块东倒西歪,潮水退却,滩涂上朽烂的木桩斜插在泥里。天上,乱云飞渡,像那段匆匆掠过的岁月。

 

随着外来移民增多,人口繁衍,筑塘御潮、蓄淡水灌溉农田成为岛民的首要任务。翻看可供查找的史书,民间公筑及个人出资、募资修塘、桥、河、凉亭就达数十处。由于地域文化使然,民间形成一种共识,认为“造桥铺路建凉亭”是行善积德、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加上弛禁后各地文化逐渐涌入,风气开化,一些富商也积极为乡邻做公益事业。下面记载的是清朝至民国年间的几位主要人物。  

 

古时候的岱山岛,中部隔着一条大浦,南始南浦,北至新道头。作为岱山对外往来的重要港口,南浦曾是客船、货船与渔船汇聚之地。想当年,这里舟楫穿梭,络绎不绝。樯橹往来间编织着四面八方的故事,也见证了那段与外界频繁交流的岁月。

 

南浦因地势低洼,每逢大潮汛期间,海水常漫过堤岸,田地淹没,房屋冲塌,当地百姓苦不堪言。道光二十九年(1849),士民方炳泰等人倡议募资公修南浦大塘。这项利民工程,以石板铺就塘面,自浦口经司基、龙眼至宫前横塘,总长11.1公里。大塘建成后,解除了南浦一带农盐田常年饱受风潮侵袭的困境,为当地百姓筑起了一道“平安屏障”。

 

这里要说说方炳泰这个人。方炳泰,字午亭,岱山念母岙人,道光年间为生员。生员即秀才,是明清两代通过最低一级科举考试,得以在府县学堂读书的人。除了读书,方炳泰的身影也经常出现在乡野。他为人正直,生就一副热心肠,眉宇间藏着过人胆识,遇事从不含糊,且敢作敢为,凡遇公益之事,总见他到处奔忙的身影。

 

其时,东沙角渔业兴旺,生机勃勃,招徕了四方居民及百作工匠,人口集居,不知不觉间成了热闹集市。街上,铺子前的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与商贩们兜揽生意的吆喝声、渔获摊前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孩童嬉戏追逐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市井交响乐,在海风里荡开层层涟漪。商贸的脉络便在这喧嚣声里,沿着青石板路悄然舒展。

 

后来,方炳泰又与严州遂安贡生洪自含,本乡先贤邬兆权、王敬所等募建创立蓬山书院,以劝善为宗旨兼课文艺。这书院犹如一盏海上明灯,不仅照亮了岛上学子们的求学路,更在潜移默化中滋养扶持着一方风化。琅琅书声从此穿透渔汛的号角,文教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播撒,并逐渐生根发芽。

 

 

《岱山县志》第八编(水利  围垦)中曾记叙“民国5年(1916),东沙角商民岑华封捐银圆3346元重修(南浦大塘),现塘址尚存。”

 

在并不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岑华封的为人和事迹,同样值得被后人所称道。岑华封(1860~1928),浙江慈溪人,自小便习得船匠手艺,年轻时来岱山谋生,后入赘东沙姚家。姚氏过世后,续娶宫门汤氏为妻。凭借经营木材行的独到眼光与稳健手段,加之秉持诚信为本、薄利多销的理念,逐渐发迹成东沙一带颇有名望的殷实大户。

 

岑华封称富一方后,热心投身公益事业,其中之一便是独资兴修南浦塘。当时的南浦大塘因屡经风潮袭击,石板多有碎裂,塘体倾圮日益严重,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巨龙。每逢雨天,道路泥泞不堪。百姓行路艰难,望塘兴叹。

 

民国5年(1916)4月,在岑华封捐助下,修塘工程正式开工。塘基被垒土加高,塘身拓宽,换掉原先破碎石板,在塘面铺设2500余块新石板,并新建了一座凉亭。此举既解除了南浦一带农盐田遭受潮侵之隐患,也为过往行人提供了避雨憩歇便利之处。整个工程耗费银圆三千三百四十六元三角五分九厘。工程竣工后,当地士绅向县知事呈报,后经县署详文呈报省长,再转呈大总统。时任民国大总统徐世昌特颁岑华封银质奖章一枚,并亲书“急公好义”匾额以示褒奖。

 

县境各岛因地处低丘,无高山峻岭,水源短浅,所以居民及农田用水全靠雨水及河池。咸丰年间,东沙角已有居民千余户;二年(1852),居民在大嶺下开掘大河约三亩零转方,因在壬子开掘,故又名壬子池。随着东沙渔港形成,镇内人口数增,原有老河饮用水捉襟见肘,仅靠一河已供不应求,民国年间,东沙常住人口已达三千余人。民国6年(1917),停泊东沙的渔船达一万二千多艘,渔民八万二千多人。无数渔船挤挤挨挨地浮在海面上,桅杆如林,遮天蔽日。每逢渔汛,渔民群集,商贩皆来,老河岸边排起蜿蜒数里的水桶长龙,时有为争半瓢清水而起争斗。

 

在此情况下,民国17年(1928),岑华封等大户发起修建饮水池戊辰河,除了作为制作酱油黄酒及油豆腐香干等加工用水源,也缓解了东沙居民饮水不足之急。当时共集资4000多个银元,岑华封以“岑庆安堂”名捐银洋1000元。戊辰河四周用石块砌筑,北面设石条台阶作出入。河北侧道路边立石碑一块,正面“戊辰河”三个楷体字刻得入石三分,每一笔都透着工匠的精心雕琢,显得庄重沉稳。左右侧分别刻有“公禁洗物”“如违究送” 的警示标语,短短八个字,既体现了对水源保护的决心,也折射出近代乡村社会的治理智慧。

 

转至碑阴,时光仿佛在此处凝固成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公益史册。“岑庆安堂助洋千元”字样赫然立于碑首,往下看去,岑庆安堂助洋千元 、陈宁远堂助洋五百五十元 、五属公厫助洋五百元、王茂兴助洋三百元、刘恒有助洋三百元…… 密密麻麻的字迹如星罗棋布,记载着修建戊辰河时众多商号与个人的捐资情况,既有商号的名号与捐银数目,也有无名氏的默默襄助与善款。戊辰河碑刻记载的这些捐资者姓名,实质是对捐助者善举的永久纪念。冰冷的石碑似乎因这些滚烫的善意而有了温度,也让后人得以窥见当年东沙古镇各界在岑华封等发动下,齐心兴修水利的集体记忆,“岑庆安堂” 这个名号成为善心的象征。2003年,戊辰河被公布为岱山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岑华封虽文化不高,却有着远超常人的历史责任感与乡土情怀。当时的岱山,风气闭塞锢蔽,一些人对地方历史掌故弃如敝履,使得许多珍贵的乡土记忆面临断代失传的危机。东沙士绅汤浚抱着对岱山历史“及今不辑,后将谁传”的迫切信念,毅然担起编纂《岱山镇志》的重任。岑华封听闻此事后,当即慨然解囊,捐助银洋一百元鼎力资助修志事业。这笔资助在当时并非小数目,不仅为困顿中的修志工作解了燃眉之急,更以实际行动彰显了对地方文化传承的重视。其远见和义举,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岑华封为人正直磊落,对子孙管教极严。常告诫后辈:“生活奢侈不是显富,乐助施人方显我有。朋友要多,冤家要少。既要结交富人,也要接纳穷人。”岑华封言行一致,一生乐善好施,常接济穷人。若穷苦人家无钱下葬,便可去他木材行处取木料做棺,分文不取。如有乞丐上门求乞,他也必饭钱相赠,从不吝惜。    

 

民国17年(1928),岑华封去世。当时的送葬队伍从东沙资福寺山岗的墓地一直沿到操场。东沙角万人空巷,沿途百姓自发相送,其场面胜于岱山最热闹的庙会。

 

岑华封临终前留有遗命,嘱修万年桥。这座古桥位于磨心岭下,跨溪而设,桥高一丈,长二丈四尺,宽六尺,自始建以来便与地方民生相系。早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居民刘丰潮便出资重建此桥,当时刘施氏、刘方氏等亦纷纷捐助石条。

 

当年,岑华封遗孀汤氏就遵故夫遗愿,斥资二百八十元对万年桥进行重新修建。为确保乡民往来行路安全,特意又在桥两旁添筑石栏。就这样,万年桥见证了岁月的风风雨雨,承载了无数人的爱心和善行。那些砖石的纹路里,不仅刻着岁月的侵蚀,更沉淀着刘丰潮、岑华封等一代代善人的爱心与担当。它连接的不止是河的两岸,更是一份跨越时空的善意传承,让人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力量。       

 

  四

《岱山镇志》卷三“桥梁”篇:“南浦与厅治北三十里之山港相对,乡民入城者咸取道于此,以其水路较近,可以朝发而夕至也。”当时的南浦为对外往来的重要港口,受地形所至,周边少有民房,候船者须步行四五里路才可到达村里,有时遇大风雨,因没有可躲避风雨之处,被淋得狼狈不堪,苦不堪言。光绪三十年间(1904)的某一天,东沙角商民张尚泉的妻子在南浦候船时,目睹此窘境,顿生恻隐之心,回家后,便劝丈夫出资在浦口修筑一座凉亭。张尚泉当时在东沙也算富甲一方,家境殷实,当即慨然应允。凉亭造好后,取名“飞云亭”。自此,往来候船的人们终于有了一处可歇脚避雨的地方。

 

到了民国年间,往来航船停泊于南浦口天灯杆下,因没有像样的埠头,船身与岸滩间总隔着段尴尬的距离,潮涨时浪涌拍舷,潮落时搁在泥涂,上下船的人心惊胆战地踩着摇晃的跳板,仿佛脚下是悬在悬崖处的钢丝,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东沙角商民邵全福目睹此景,决意为此助一臂之力。民国四年(1915),他率先个人出资,倾尽了所有积蓄,无奈因资金不足,便又向各处劝募,终于凑足了一千余元银洋,在南浦口建成了新埠头。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从滩涂直伸水面,潮起潮落间,船稳稳泊在阶前,往来者脚下终于有了踏实的依托。

 

 

而在南浦大塘深处,那座被乡民唤作“老凉亭”的候潮亭,原是道光年间便立在那里的。那时它还叫航船浦,东沙角商民张大有看着往来者在塘边苦等潮汐,心有不忍,便捐资建起这方歇脚地。此后,这方温暖的小天地,成了过往行旅者最安心的等待。

 

埠头、凉亭,就这样在南浦的潮汐里相守了许多年。一个解了舟楫之困,一个慰了羁旅之劳,成为乡民们藏在岁月里的一抹阳光。

 

在岱山,有历史记载的此类善举还有:

乾隆年间 (1736~1795年),秀山文人袁文奎发起建筑秀山“南浦大塘”“北浦肥土塘”“海晏塘” 和“霖雨塘”。

乾隆年间,公筑念母岙大塘,计长三百五十丈;光绪二年(1876),居民张永泰等募修,沿塘有运河广三丈计,水流冲激,每患坍塌,居民培栽塘树,禁止樵牧。

光绪三十年(1904),镇民孙以能个人出资在大河旁边买下民田计一亩零五分,雇人又开凿了一条新河,解除了水荒之患,大大方便了居民用水。

清同治六年 (1867 年),岱东乡民方彭年、庄恭镇发起捐募修筑岱东“总吉岙塘”,东起上船跳,南至北峰马家桥,总长 450 米。

同治九年(1871),浪激渚里人应之麟出资砌筑浪激渚埠头,计长70余丈。

民国十九年 (1930 年),秀山名人厉雪帆、童子信召集各界发起对北浦大浦进行疏浚。当地殷商厉齐康、林世才、石瑞泰、厉照先等先后捐资二千元。

  ……

 

在古代,个人或家族的社会地位不仅取决于财富与权力,更与 “德行”挂钩。民间普遍认为“修桥铺路积阴德”,是惠及众人的大善。当年的士绅、富商等地方精英,以“造福乡里”为己任,筑塘、建桥、铺路等善举成为他们履行社会责任、巩固地方影响力的重要方式,具有符合 “达则兼济天下”的价值观。这些公开的善举,赢得了乡邻的尊重与赞誉,被载入地方志、族谱,成为家族荣耀的象征。

 

不管历史的车轮如何滚滚向前,这种凝聚着人心的善行义举,让人感受到来自历史深处的温暖和力量,至今仍焕发着不朽的光芒,令世人尊崇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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