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色彩都沾上了年代的指纹—— 谷频诗歌赏读
情感的色彩都沾上了年代的指纹
—— 谷频诗歌赏读
苗红年
谷频在微信里发来5组诗歌,分别是《岛屿记》、《镜中的单人房间》、《一个人的节气》、《与大师们漫步的时光》和《在旅途》,嘱我写几句。“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布置了一道难以解答的作业。通读了几遍后,心里面仍揣着不安、激动与敬畏,就想起了海子的一句诗:“经书不辨真伪”。是的,诗歌本来就是“不忍卒读”的私密文字,就像面对气象万千的大海,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抵达过波涛的内部,而谷频的诗句汹涌澎湃又暗藏漩涡,一旦介入他的赋格,就如同进入迷径,给阅读者拷上了心智上的枷锁,“纸枷锁”虽轻,却为思想和文字所负重。好在他与我同居一个群岛,甚至在一个系统中从事过相同的岗位,以至于对生存环境、经验立场、意象溯源的共识和态度同出一辙,就当作密钥来试图打开他诗歌中的细节与对美的勾勒。
他在《歌德的背影》一诗中写到:“生活的孤线,在与孤独相爱的时刻/情感的色彩都沾上年代的指纹”。表面上是对文学大师的致敬,其实倾注了文学对他自身多年来的映照。他的诗宛如风暴中的闪射的一束灯塔之光,以其独特的洞察力与深刻的意识觉醒,在当代诗坛中闪耀着别样的灼点。这是一场诗人与世界的沉浸式的深度对话,在文字的交织中,呈现出灵魂对存在本真的不懈探寻,为读者开启一扇扇通往隐秘精神世界的大门,引领我们翻越生活的假象与预设,犹如肖邦的第二奏鸣曲,触及到击穿垂暮与世俗的微妙张力。
一、《岛屿记》:对故土的朝拜与歌咏
40多首写岛屿的诗歌,像一堆备全的建材,足够搭造起整座诗意温暖的石屋,这也是诗人勤奋蓄谋后献给孤屿的几处不动家产。作为太平洋西岸的土著岛民,他的这组诗呈现出:海洋气质、中年回望、实验书写相结合的多元创作,没有人告诉过我:大海、岛屿与人三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一次,我在谷频的诗里找到了某种启示。“如果海洋毁坏了家园/礁石必将成为沙粒的遗址/每一条小巷、每一棵树/都会在海风中重新找到形体/如果我已将身体抛入大海/苍凉的洋面如布隐遁”《小峧山岛》。诗人对毁坏时刻保持着清醒的预置,换句话说,每一沙粒的前身都是一座岛屿或礁石,诗形维度里的形体依然保持着对生存与灾难的重塑,这种广义中的概念通过植入狭义的视点,来象征着对自我内在精神力量的挖掘与确认。诗人从大海不可预判、变化无常的破坏力中,将自己投射其中,主动去完成现实与时空的穿透。这几句诗中,诗人拆解了折叠的空间,而自己如同一枚量子芯片嵌入,算计出整体、碎片、修正、洞察、期望、定义的速率。在“运算”中摆脱了对外部世界的过度依赖,回归到自我的精神内核,又在内省中,找到了个体生命的价值与尊严,实现了从混沌、怯弱、单薄的自我认知到清晰、刚毅、壮硕的自我意识觉醒的跨越,诗歌成为其自我成长与精神独立的见证。“苍凉的洋面如布隐遁”,诗人谙熟聂鲁达、惠特曼、博尔赫斯、狄金森、埃里蒂斯、洛尔迦、佩索阿等擅长写大海的诗人作品,在相同浩瀚的背景下,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偷梁换柱”的技能,言说其中的故事,以至于能将悲壮、灾难、幻灭、生死、荒诞的主题写的格外轻松又独具暗示性,显示出诗人面对大海淡定从容,轻松地把生命的温度调整到恰当好处。
深居简出,用清淡的盐水
冲洗着卑微的灵魂
我们提灯而来,想折散黑夜的骨骼
漫步在卵石堆上,装作彼此不识
脚步比蝙蝠经过墓地时略轻
我们靠在峰景湾的肩上
把海风的甘甜,放在欲望的牙齿
咀嚼许多生活的阴谋和奇迹
为最初的偷渡承担风险
——《散步》
从《散步》一诗中,我读出了费尔南多·佩索阿《葡萄牙海》的相同感受,从盐水入手,诗人眼里的咸与苦与我读诗人的诗一样,能解析出潜伏脑海中那些在表达时的欠缺部分。“我们必须认识我们自己的先人之(Voreingenommenheit),使得文本可以表现自身在其另一种存在中,并因而有可能去肯定它实际的真理以反对我们自己的前见解。”(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在《岛屿记》的每首诗里,能找到比比皆是的句式来揭示我们对大海不同层面的想象。譬如:
“对岸彻夜不灭的灯火便是我的阳光/哪怕你用一生的时间练习遗忘”《二月的岱山岛》。对光的敏感度接近了陪练者的距离。
“除非在我们睡着的时候/能够赎回飞翔之鳍。带着桅杆的形状在黑夜成熟的汛期出发”《船过竹屿港》。赎回飞翔之鳍,为梦境的铺设增加速率,又在桅杆中扯起启程的航标。
“我们与鱼群一样过滤呼吸”《潜水者》。接近对感受更具有疼痛感。
“多少年,总想借助苦难改变海水的流向/却不知道我们的航行早已丢失”《沉寂》。流向改变了苦难的倾注,但让我触及到了一种被大海劫道的危险。
“哪怕语言遗失,古法技艺都无法拒绝/因为盐水的浓度已渗透在他们骨骼里”《在花岙岛看盐》。比语言更诚实的是古老的技艺,相比于他对自己的诗中的语言,也是如此。
……
这些不胜枚举的诗句重构了诗人、岛屿、大海之间的关系,唯一的目的就是跟随诗人步入气象万千的诗意空间,体会对故土的朝拜与歌咏,揭示出诗人的情感指向和精神寄存。《岛屿记》是诗人60年人生曾经停靠过的泊位,更是承载了细腻兼宽容的情感密码,从理想主义到浪漫主义,从宽厚的年代中装帧成一本意义非凡的“忠贞的读本”:“当你在风中远离黑暗的海洋/对于年代的宽厚,连鱿鱼的骨骼/也成为忠贞的读本”《简单的场景》。《岛屿记》中的这些岛屿我也曾经涉足,遗憾的是与其相比,我是他诗中写到的“一晃而过的底片/身上连挂一丝都会觉得有些多余”《在秀山岛滑泥》,为没能力像谷频那样来一场“划过姿情放纵的字迹”而感到“世界是那么小,而目光的停顿却很漫长”《白沙之约》的差距。
二、《镜中的单人房间》:独白与练习
这组共计38首诗。虽然写的是自我对生活中不同场景的辨识,但还是能够体会到作者对日常的深耕、对匆匆时光的雕琢和对过往的诗意探寻,从中能感受到诗人谷频诗歌创作风格的一大显著特征是对生活细致入微且别具一格的洞察与呈现。他宛如一位生活的拾穗者,敏锐地捕捉那些隐匿在日常琐碎中的珍贵瞬间,将平凡的生活场景赋予深刻的诗意内涵,从而挖掘出平凡表象下涌动的情感暗流。如作者在《毫无疑问》一诗中所写:“这是跟往事接吻的一天/除了甜密的牙齿,还有/堆砌情感的高度”。诗人用风趣、俏皮的语言与我们分享着无聊生活中的瞬间幽默感,让严肃的格律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显示出他甜蜜的视域里有儿戏般多重的引申和处置方式。
在《记忆的角度》中,读出了:“我们握得住那一份沉重和滋润”时所体会的心跳,用他的诗句诠释就是“记忆之唇已现出比生活更强烈的欲望”。相由心生,作者对自身的经历提交了一幅重新洇化过的生动画面,通过对记忆中的爱情映像过滤出富有诗人个体的体验感,诗的语言不仅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准确性,更通过巧妙的修辞手法和生动的意象,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在《废墟之上》,面对灾难过后的一片狼籍“我会用言语重新塑造尘土中的美”的坦然。通过象征和隐喻的方式,传达了诗人对人生和社会的深刻思考,诗歌中的“废墟”象征着每一次风险过后的现实世界,“无法想象的恐惧在不断地增加”,诗人用凝练的语言和深刻的寓意表达出对自然灾害复杂性的深刻认识和对现实关怀的体感共鸣。
在《像天空般蔚蓝的情愫》里“剪辑往事是想给心灵提供远景……//你熟悉多年的讲义夹中/更多的激流在敞开无数个窗子/轻轻张望,这些文字全都醒了过来。”剪辑往事是想给心灵提供远景,是不断挖掘世俗的偏见与藩篱来钳接这茫然失措的岁月碎片,直至抵达意象上的完美复位。这无疑是我自身试图在语感、审美和精神跃升方面所做的自主选择。
在《我只想要一点点理由》、《从明天开始》、《在渴望之外》、《如果想象成为白天的一部分》等这些诗歌里,我们更多的读出了诗人内心世界的追溯。曾经在一次诗歌研讨会上我对谷频的诗有过微言:“现实和理想的冲突、时空和地理的反转、喻体和本位的拆解、情感与现象的嫁接配比出独一无二的体悟,为诗句中注入的一目了然的标识度,这种极左的写法,突破了常人眼里的世界,如果没有类同的生活背景与习俗,那他诗中所锚定的指向根本无法趋同”。布罗茨基在论及赫伯特在《卵石:赫伯特与二十世纪波兰诗歌》一文中提到:“现代诗歌一直以艰涩难懂闻名。对于它,读懂已属不易,细品更是困难,而背诵它则是几乎不可能的了。最后一件事是如此的困难,以至于它让你觉得现代诗歌根本不是要被记住,也不是要成为传统意义上的诗歌。很难想象有人能将一首现代诗熟记于心;而在客厅里交谈的时候援引一整首诗更加没有可能。”也许对谷频来说,没有索引的泼辣诗句是他所追求的“镜中的单人房间”,为镜里和镜外(诗里与诗外)的对峙与冲突,保持着某种无法擦拭的弥合。
也许在谷频眼里,诗歌比生活更具有仿真性,更适合身临其境。“写作并没有危险,也不属于/黑暗的行为,只要闪亮的语词/才会使昙花恒守果园/夜晚的背面,我是带着诗歌漫步的人”。这首《在天亮之前写作》,呈现了诗人诗意生活的栖居和囿于理性的写作状态,在隐遁过程还补录了平凡至极的细节。
三、《一个人的节气》:倒置在季节里的望远镜
罗伯特·勃莱《寻找美国的诗神》中写到:“在一首诗事实上可以是一种营养液,那种我们用来养活阿米巴微生物的液体。如果配制得当,一首诗可以使一个意象,一个思想或一个历史观点,一种心灵状态和我们的欲望及缥缈的冲动存活好几年”。《一个人的节气》是组关于传统中国时节的诗,我的确读出了罗伯特·勃莱一针见血的论断。如果我们找不到时间的真相,不如学学谷频的方法,绑架抒情。抒情是个好物,如同酱醋、鲜粉、盐,一种能产生新感觉的复合调料,是神话般的秘制和无穷的运算方式。它将生活赋予另一种凝视,跳出虚构的潜台词,重新分配喻体的激情与冷静,像情色一样,挑起想象中的饥渴、振奋与颤抖。说句难听的话,24节气早已经被中国诗人们写烂。诗歌类公众号里,每一年某个节气都会组团推出同题诗,这一习俗来自于魏晋时期或者更找年代,视为雅集。有节气的佳作流传至今,我们不妨拿来与谷频的这组诗对比一下。
白露(唐·杜甫)
白露团甘子,清晨散马蹄。
圃开连石树,船渡入江溪。
凭几看鱼乐,回鞭急鸟栖。
渐知秋实美,幽径恐多蹊。
咏廿四气诗·白露八月节(唐·元稹)
露沾蔬草白,天气转青高。
叶下和秋吹,惊看两鬓毛。
养羞因野鸟,为客讶蓬蒿。
火急收田种,晨昏莫辞劳。
除了这两首直接以白露为题目之外,还有数首写白露的诗,其中最为上口的有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南朝江淹《别赋》:“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战国宋玉《九辩》:“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坎坷一生的子美对白露节气似乎有着更多的情感共鸣,一首《月夜忆舍弟》中“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写尽了白露之夜的深秋情境和自己内心的清寂悲凉。而这首《白露》则用平白的字句将白露时节的另一面——秋高气爽描画得情意盎然。末句“幽径恐多蹊”,诗人诗心往往言在诗外,让人仔细品来仿佛诗人还有言外之意。元稹的《咏廿四气诗·白露八月节》诗的首联生动勾勒出秋日清晨的田园风光;落叶随风而下,与秋风合奏,诗人惊觉自己两鬓已生白发;野鸟为储备冬粮而忙碌,诗人却以客居的身份,对蓬蒿丛生的景象感到惊讶;呼吁人们要抓紧时间收割田里的庄稼,无论晨昏都不应辞劳。诗歌以秋日田园为背景,通过细腻的景物描写传达出时节更迭的微妙感受。
在未来事件里张望的人
一天只能走一里。夜幕的后半部分
早已被悬浮的露水全部带走
记忆如同久远而易碎的瓷器
——《白露》
竟然3首不谋而同都是以旅者为视角写出了白露的深长意味,这种一脉相承的感受早已自然而然地镌刻在中国文人的心底。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显然谷频与前朝的诗人们站在同一个故土中,摆脱时间的羁绊,可见现代诗的创作仍然可以对接传统诗歌用来表达情境和经验碰撞。唯一区别的是,如同艾略特《玄学派诗人》所言:“诗人并不是永远都要对哲学或其它学科感兴趣。他们只能说,就我们文明目前的状况而言,诗人很可能不得不变得艰涩。我们的文明涵容着如此巨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而这种多样性和复杂性,作用于精细的感受力,必然会产生多样而复杂的结果。诗人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具涵容性,暗示性和间接性,以便强使——如果需要可以打乱——语言以适合自己的意思。”
接着我们继续用“涵容性,暗示性和间接性”这3性来解读一下《一个人的节气》其它几首节气诗。
“而身体飞出去的是剌耳的刀子/你一层层铲着小寒,铲掉忧郁/还有季节毫无色彩的外套/连续的阴雨裹着植物的呼吸/连桌上沏好茶的杯子都失了恋”(《小寒》)。有时候想:读谷频的诗歌是一种奢华,他那种偏爱生活的割裂叙述杂糅了长期生活在孤岛中所泛呈的忧郁,随时能击跨读者内心的堤坝,从来不会用温和、溢美与通允来掩饰情感的激荡。
“一个简短的春天,把最后的倾诉/隔在窗外,而多少飞翔之物/成为内心最纯粹的浮冰/使我们暂时忘记掉身份,找到/能够沉湎的惟一途径”(《春分》)。通过娴熟的语言,把周遭写的神扬飞采,表达即是交锋,诗中写到“找到能够沉湎的惟一途径”,我读出了一个沉湎者在浮冰中所发现的荡漾。
“阳光把食物、波浪、房屋连同时间/都变成了另一个我的宿命/剩下的全是被空气孵化的幼兽/在向阳的坡上看见葵花漂满村庄/像慈母抱紧婴儿”(《芒种》)。面对阳光把食物、波浪、房屋连同时间都变成了另一个我的宿命,诗人以同质的方式参与其中,仿佛情节剧中的编排,为幼兽、葵花、村庄、慈母、婴儿等角色的出场,铺设了暖意的氛围。
“许多在野外逆行的面孔/都在清明的路上转过身。我们本来/就处于破碎或完美两种状态/这是生命早已签好的契约/一缕清香分离出半片寒冷的月光/那另半片呢,注定会燃到你的心尖”(《清明》)。除了那首妇孺皆知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诗,我还喜欢黄山谷的“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谷频的清明诗则策反了传统习俗中的春生与哀思,一个成熟的诗人有除了承前继后的非凡本领,还应该修正众生的惯性思维,这首清明诗对事境的更迭转换让我想起了歌德的一名话:知识渊博是一回事,而创造性的判断与发现是另一回事。其中的“涵容性”支配了作者面对“两种状态”的自持能力和大胆拓荒。
“他们都不会把精神的野蔓拂去/而春天坠落的牙齿像刀子明亮和锋利”(《谷雨》)。这一句足够以文字的韧劲来挑起生存中被肆意裹胁的缠绕。
“生怕纸上的文字和蟋蟀一起逃回家/患自闭症的邻居从门缝扔出一句话:/“要想寻找宁静就烧掉你的身份证””(《大暑》)。伽达默尔说:“游戏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现。”这一次是文字与蟋蟀的游戏。通常回家对孩子来说一种被动的召唤,而这次竟然是“逃回”,显然这里包含着躲避、自觉、回归,毁掉自身的证件来获得安宁,在角色的互换中,升华了生存的体验,
“黎明的田野是女人沾着露水的内衣/再坚硬的手指摸一遍,也会摸到/一块浮云裹着的骨头”(《小满》)。从自然到自我再回到自然,作者显然在寻找逼真的替身,用来推断自然所拥有的体态和着装之美,每一次触摸,都是通感化的,洞察出物我两界的本质,在触碰、观照、定位中轻松地揭示出自然般的流露与默契。
“秋分就是风做的香皂/擦出凉意就会从手心滑掉/跟随一群怀孕的蜜蜂从秋天出场/时间留给我们的遗产,只有/麦浪、容颜和隔夜的雨水/还有欲望等待收割中的骨灰”(《秋分》)。“风做的香皂”、“怀孕的蜜蜂”、“收割中的骨灰”……灵动的语言描绘出秋分时节的凉爽、轻滑和即将到来的衰败画面,给赏读者呈现出一幅幅应接不暇的秋天写生。诗人好似在无中生有,却应证了自然的规律中无法逃避的秩序。
“你描述过的沃野已长出牙齿/拖着红裾的南瓜藤正等待嫁期/这是小暑的片段,云絮倒挂在/地上便会散发烈酒般的醇度/当你把诗句放在瀑布下冲洗/别教会孩子们用方言练习发音”(《小暑》)细腻生动的笔法描摹出时节在某个时刻的微妙,这既是生活的向往也是诗意的起点,用童话般的天真把成年人丰沛情感连接起来,从中读出精密的逻辑和宏阔的想象力。
“像熟知的女人/回到熟悉或陌生的床,铺开唇膏/把微弱的呼吸全部抹掉,在多风的厅堂/其实空瓶的酒气可以穿透云层”(《立冬》)。在舟山诸小岛,立春、立夏、立秋、立冬4个节气比其它节气的更为器重,旧时挨家挨户都要在这4个日子做祭祀羹饭。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立冬,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养、收藏状态。无论是祭祖、饮宴还是迎冬,都充盈着酒气和生命的呼吸。从床头到厅堂通过意象的瞬时转换,此起彼伏,回放了一段段关于尘世的纷扰剪影。
“寒夜的吹笛人入睡了/孩子的骨头仍在发出奇妙的声响/我怀疑每天都有失踪的人/梦游中摸准房门,借着微弱的星光/用残缺的手指写下别人的姓氏/就这么赤裸裸地站在风口”(《大寒》)。从语言运用的维度审视,谷频的诗歌风格简洁凝练却蕴含着巨大的张力,用词精准且灵动多变,宛如一位通晓潮汐、经纬和汛情的船老大,在诗歌的海洋里尽情打捞起常人未知的鱼货。这些诗句中运用隐喻、象征等修辞手法,将抽象的情感思绪和复杂的思想观念具象化,从而为诗歌开辟出广阔而幽深的语义空间和情感层次。
“这个世界 只要你轻触一下现实/骨骼就会长满返青的植物”(《立春》)。我觉得,先锋性的写作并非诗人的本意,而是通过知觉上的深度拓展与情感上的嫁接才能创造出新的叙事情景,个体的世界打开了幽闭的禁门:“骨骼就会长满返青的植物”这样的句式是敏锐的辨析在一步步转换且巧妙的嵌入,是观察者多重体验后的移情激发。
我们从《立秋》中:“薄薄的碎玻璃如同旋转的万花筒/我必须抑制住疼痛的幻象,相信/那位戴着月光面具跳舞的女人/就是我的前世,关灯之后/看见夜空突然露出性感的后背”。从《立夏》:“沾满沿途的露水和草叶/谁能说出它在一个黎明的行踪/我们常常写下这个词语:离骚”从《惊蛰》:“春雷还在发出撕裂金属的声音/闪电却像我手中突然消失的刀子”这样的表达中感受到了节气中所侵蚀的喧嚣与痛彻,在内存诗化的过程中,交织成理性的冲突、语言解脱和形而上的缠绵,这也许使母语下的阵脚变得更加坦诚。狭义的“二十四节气”从气象学投射到24帧缤纷异常的画面,编导出谷频式的“乡村的民谣”、“梅雨的中心”、“理想的巢中”、“远方的梦游”……“使旁观者狂野的心跳”跃然纸上。
四、《与大师们漫步的时光》:背倚的海岸线
瓦雷里被称为法国象征主义的最后一位诗人,也是后象征派的开山鼻祖,提倡理性主义的纯粹思维,从谷频的诗中我们似乎能读到一脉相承的风格,也导致他的作品略微晦涩。
那座海滨墓园长出的花朵不败
而她只是你漏下的一句碑文
——《阅读瓦雷里》
瓦雷里一生的巅峰之作是晚年的《海滨墓园》。该诗写到诗人在海滨墓园沉思有关存在与幻灭、生与死的问题,得出了生命的意义在于把握现在、面对未来的结论,主旨是关于绝对静止与人生交易的对立统一关系。开篇“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而这首诗同样综合了瓦雷里所有让我们感到晕眩的元素。
聂鲁达出生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的海边,终其一生都对大海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与谷频终身居住在岱山岛上何其类似。前者把故居的餐厅改装成船舱的样子,摆放着帆、缆绳和锚,调侃其为一艘搁浅的船。聂鲁达在这艘搁浅的船里和心爱的马蒂尔德生活多年,并为她匿名出版了一本情诗《我的船长》,而后者同样把恋爱的时光弥留于孤岛之上,作为从事30年邮差工作的谷频,同样在电影《邮差》找到自我的影子。我情愿相信这并非巧合。《邮差》是一部充满诗意与温情的意大利电影,以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在意大利小岛流亡为背景,讲述了邮差马里奥在诗歌熏陶下成长的故事,从而展现了诗歌如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赋予平凡以非凡的意义:“马里奥,一个平凡的渔民之子,他并不喜欢大海,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一名邮差。这位自备自行车的邮差,他只为一人送信,这人就是流亡异乡的诗人聂鲁达。”这首诗里,邮差谷频依然在默默地把自己内心的书信送抵给自己的偶像诗人。
船长,快离开微茫里沉睡的村庄
坚硬的斧子击破光明的心脏
暴雨吹走情人梦的披肩,但无法
毁灭期待的眼神,洁白的盐粒
需要在告别的言辞中去濯洗舵盘
靠窗的位置,我看见岩石在海中不断翻转
——《跟随聂鲁达一起启航》
“我们只想找一个干净的海洋/启航吧,密不透风的帆布像影子/铺满眩目的潮流,这是放逐后的欢腾/让泊在天空所有的船返回到身边”这是诗人在致聂鲁达时的由衷。聂鲁达《船长的诗》掺杂了“辽阔的祖国”的形象色泽,添加“海味”的爱情让情景更加浪漫。他们同样放大了情诗的格局,将视野从两个人的身体版图扩展到汹涌澎湃的大海。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称:“歌德是站在奥林帕斯山上的宙斯。”众所周知歌德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和杰出的思想家,作者在《歌德的背影》诗中,看见了少年维特那张快乐的脸庞,也看见了用干净的灵魂锻造的字。歌德曾说:“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影阴就越是深邃。”“人类最大的两个敌人,恐惧和希望。”他曾说:“荣誉不能寻找,任何追求荣誉的做法都是徒劳的。”因此,我们读到谷频写的“因为它从来不需要模具/如同箴言和沉思也不需要虚无的过渡”,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从《叶赛宁的田园》、《惠特曼的草叶》、《济慈窗台上的夜莺》、《在叶芝的房间里》、《在屠格涅夫猎人田园里》、《献给阿赫玛托娃的云朵》、《叶赛宁的田园》、《被艾伦坡等待的乌鸦》到《我的博尔赫斯兄弟》、《与波德莱尔的一次感应》再到《海涅的旅行》和《在拜伦的闲散时光里》,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对应的并不局限于某个环境(田园、草叶、窗台、田园、田园……)、某次事件或某个时光,而是已诗的形式重塑了那个时代我们所神往的经典,虽然是个人阅读,但仍然读出了让人熠熠生辉的广度。
这让我想起英国现代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1922-1985)曾说过的话:阅读是早年生活的正常部分,但是对一位诗人来说,阅读的真正作用是发展他自己身上的诗歌肌肉,以及让他看到什么是已经有人做了的。风格的形成,更有可能来自局部的邋遢样本,而不是来自获得前后连贯的文学教育。我想,《与大师们漫步的时光》这组诗歌冷静明朗,又不乏深度和对语言的穿透力,许多作品富有超现实,一方面致力于对大师的致敬,另一方面又同置于自已的用极严谨而审慎的思维,创造转化成为了一种自身的诗歌修养与美学观,并带来辽阔的源源不断的大海般涌动。
组诗以诗意的方式构建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将艺术、历史与个体生命体验交织于文字之中。从主题维度透析:感受到艺术、人文与生活的互文性。标题中的“漫步”既是对物理空间的探索,也是对精神世界的漫游。组词中俯首可拾那些特定的标识化的地理:瓦雷里的海滨墓园;聂鲁达的海洋;歌德的奥林帕斯山;屠格涅夫的记忆岩层;叶芝的房间;博尔赫斯的蒙得维的亚街;莱蒙托夫的圣彼得堡;阿赫玛托娃的奥德萨广场;波德莱尔沿盲道走失的树木;惠特曼的长岛;济慈的窗台;雪莱的紫罗兰使墓地;海涅的莱茵河;叶赛宁的田园;狄金森的艾默斯特小镇;艾略特的荒原;卢棱的巴黎世纪之钟;乔叟的伦敦;勃朗宁夫人重温旧事的病室;艾伦坡空旷的野外……这种“诗歌与所处的基地共呼吸”被反复映照,恰恰是把对大师的追溯从深不可测的庙堂上移位触手可及之处,融入到街头巷尾、广场墓地、日常生活的细碎光影中,形成跨越时空的共鸣。这种“漫步即诗”的创作理念或许与谷频的组诗形成呼应,将大师的哲思转化为具体的生活意象,如街头偶遇的某个瞬间、季节更迭中的一片银杏叶,凝固的艺术与流动的生命相互交辉,以此实现历史与当下的诗意对话。以多元的视角、意象和情感层次,构建了一场复调式的艺术对话。它既是对大师精神的致敬,也是对现代人如何与艺术共存的追问。
五、《在旅途》:消逝的尘埃被清露撞见
《在旅途》组诗中,我们读到了那些诗句与意象的交错宛如幽夜中的星辰,以其独特的洞察力与深刻的意识觉醒,在当代诗坛中闪耀着别样的光芒。多年来,对这些曾经到过的地域,通过诗歌的方式抒情,这是一场诗人与世界的深度对话,在文字的交织中,呈现出灵魂对存在本真的不懈探寻,为读者开启一扇扇通往隐秘精神世界的大门,引领我们在诗意的小径上徘徊、沉思,进而觉醒。
从地域文化背景来看,谷频故乡的自然景观、风土人情成为其诗歌语言与情感的深厚土壤。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水田园、古老街巷等元素,浸润了他的创作灵魂。故乡独特的自然环境为他提供了丰富的自然意象源泉,比如海边的滩涂、故乡的旧码头等。这些地域元素融入诗歌,使他的语言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浓郁的乡土气息,用词上可能会出现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词汇或对本地物象的独特称谓,增强了语言的独特性与辨识度。在情感映照方面,对大海的眷恋、对童年记忆的追溯以及对地域文化传承的使命感,都通过这些具有地域标识的意象和语言得以体现。例如在《在嵊泗碰上台风》、《摇星浦的秋天》、《海印池》这几首诗中表达出“孤独衍生出的孤独”;“被盐田融合海水的纯洁所炫耀”;“海印池是一个向大海索取的胎记”。诗人笔下的台风、秋天、池已不再是平庸的自然,不仅仅是景物的呈现,更寄托了对往昔时光的怀念、对传统生活方式消逝的感慨等复杂情感,使情感表达因地域文化的融入而更加深沉、真挚且具体可感,让读者能深切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那份浓浓的乡愁与文化乡愁。生活在旅途中,时代背景与变奏同样在谷频诗歌创作中留下深刻烙印。他创作所处的时代,社会在快速发展变迁,文化思潮多元碰撞。这种时代氛围促使他在语言艺术上不断探索创新,以适应表达现代社会复杂情感与多元观念的需求。一方面,时代的快节奏和信息爆炸使得他的语言更加简洁精炼,以精准地捕捉瞬间的情感与现代生活的片段,如在描述旅途中的变迁与追忆时,用词简洁有力却能深刻传达出现代人内心的孤独、迷茫等情绪。另一方面,受到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文学思潮影响,在修辞和意象运用上更加大胆新奇,像运用隐喻、象征等手法来表达对时代问题的思考,如将城市的喧嚣隐喻为无形的压力,使诗歌语言富有现代感和思想深度。在情感映照上,时代的变迁引发了他对个体命运、社会现象、人性本质等问题的关注与思考,诗歌情感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是拓展到对时代洪流中人类共同境遇的关怀。例如对工业文明冲击下自然环境的忧虑、对科技发展带来的人际关系疏离的反思等情感,都通过独特的语言艺术进行呈现,使诗歌具有时代的敏锐性和批判性,引发读者对当下生活与时代走向的共鸣与思考,让诗歌在时代的浪潮中具有记录与反思的价值,成为时代精神的艺术写照。
这组诗的另一大显著特征是对旅途生活细致入微且别具一格的洞察与呈现。他宛如一位生活的拾穗者,敏锐地捕捉那些隐匿在日常琐碎中的珍贵瞬间,将平凡的生活场景赋予深刻的诗意内涵,从而挖掘出平凡表象下涌动的情感暗流。以《张思古村的树》为例,这首诗从古村的树最常见的情境切入,“一进张思,你就会去抚摩一棵树的身体/她就是天台山的一段解说词/承接着千年的雨露和月色/当我们的合影被春风吹动/寒山湖的半月亮就会在胸中扩散/那些依然葱郁的叶子/使许多过客一进村口便有短暂的幻觉---/仿佛那些从树荫走出来的先贤/微笑着与你一一握手叙旧”,诗人没有运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宏大的叙事篇章,而是以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将旅行中那些看似零散、微不足道的片段一一拾起,如抚摩一棵树、雨露和月色、合影被春风吹动、半月亮就会在胸中扩散、短暂的幻觉、握手叙旧等。这些平凡至极的细节在诗人笔下被赋予了深情厚意,成为连接作者与大自然情感的纽带,也成为诗人抒发对时间与友情的情感载体。这种对生活细节的精准捕捉和诗意升华,使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些熟悉而又常常被忽视的生活场景之中,真切感受到亲情那如涓涓细流般温润而持久的力量,深刻领悟到平凡日子里蕴含的熠熠生辉的情感珍宝,进而引发对生命、自然、时光、情感价值的深入反思与强烈共鸣,仿佛跟随诗人一同在岁月的长河中打捞起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珍贵记忆,重新品味生活最本真、最质朴却也最动人的滋味。
在对自然的诗意描绘上是这组游记诗歌的重笔浓墨,谷频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创作风格。他笔下的自然世界绝非是简单的客观写生,而是一场人与自然灵魂交融的奇幻之旅。
在初春的某天清晨
问候一泓湖水是需要思想体温的
被环水拥抱着的寒岩长满了青苔
这时候,去抚摩高蹈的古树古藤
——《寒山湖的某天清晨》
贯通的水渠像一袭白色的长裾
又像是时间中的排箫
轻盈而抒情,枕着水边睡觉的人
——《宏村的水》
在失去阴谋的生活里
迎着南风熟透的麦子,像停在
肩上的火蝴蝶,只有晚霞
和它的影子重合又分离
——《在归途》
翻黄的照片收藏过岸边的弧线
我灵魂之外,看见过
这瓯江的颜色和我命中的颜色
这样逼近,连同青春期
都成了晾在滩边的衣服
——《流经我们身边的瓯江》
在诗中,诗人赋予了湖水、水渠、麦子、瓯江这些自然物象鲜活的生命特征和深刻的情感寓意。它们不再是无生命的冷硬存在,而是化身为时光的忠实守护者和沧桑岁月的默默见证者。它们在时光的永恒律动中坚守着自己的位置,那些 “环水拥抱着的寒岩”,“迎着南风熟透的麦子”轻轻触摸着时光流转留下的 “温暖”,承载着与人类之间的思想体温。这种将自然景物拟人化,并与人类情感、生命体验紧密交织的创作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谷频诗歌细腻入微而又深邃悠远的风格特质。读者在阅读这些诗句时,一方面仿佛能听到物景与历史的低语,能感受到自然与生命的同频共振,进而被引导从自然的细微之处去洞察生命的宏大主题,在对自然的静静凝视中思考人类自身的存在意义与价值,开启一场跨越物种界限、直抵心灵深处的奇妙对话,让自然成为映照人类精神世界的一面澄澈镜子。另一方面在精神内涵的表达维度,谷频的诗歌呈现出一种深刻的内省与深沉的哲思风格。他恰似一位勇敢的精神探索者,毫不畏惧地直面生命旅程中的种种境遇,无论是孤独的深渊、迷茫的迷雾、挣扎的困境,还是希望的曙光,都被他以真挚坦诚的笔触一一呈现在诗歌之中,并将个体的生命体验置于广袤无垠的时空背景之下进行细致入微的审视与执着不懈的追问,深刻展现出对个体生命价值和存在意义的探寻精神。
在《青田石》一诗中:“又有多少旧事物的花瓣/贯穿我们指上的笔锋,就像无尘的画布/嵌入生活的幻想,在看不见的深山里/一切都在继续,而时间需要/从坚硬的语言里提炼出抒情的曲线”诗人以细腻而生动的笔触勾勒出“切割出想象的形状”的画面。岁月的磨难使诗人的更具坚韧性,象征着生命的逐渐消逝和个体在时光长河中的渺小与无力呈现;而那些 “内心的光泽” 则如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而坚韧地在黑暗边缘闪烁,生动地描绘出梦想在现实的狂风骤雨中面临的困境与不屈。这种对生命个体性的深入挖掘和精准呈现,使诗歌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和情感共鸣力,让每一位读者都仿佛能够在诗中看到自己在生活中的身影,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曾经有过的迷茫、挣扎与对梦想的执着追求,从而引发内心深处的强烈共鸣与深刻思考,进而不由自主地跟随诗人的精神探索轨迹,去寻找属于自己生命的答案与意义。这种内省式的精神表达,赋予了诗歌深厚而丰富的思想底蕴,使其超越了个人情感的简单宣泄范畴,上升到对人类普遍生存状态的关怀与反思高度,成为人们在心灵迷茫时刻的慰藉之光和前行路上的指引灯塔。
我想,就诗歌的能量而言,谷频的这几组诗是非凡、有力且颇具温度的,读者能从诗句所释放的炽热中捕捉到逆风而行的冲击感。
2025年2月11日于舟山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