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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色之动心亦摇 ——谷频诗歌刍议

                                                                     物色之动心亦摇
                                                                              ——谷频诗歌刍议
 
                                                                                            林忠成
 
    谷频生长在海边,写了许多岛屿、大海、潜水、沙滩、潮汐、礁石、鱼虾、波浪等题材的诗。大海塑造了他的灵魂,岛屿支撑了他的骨架,潮汐与海风构筑了他的血肉。作家的写作,总会受到地理、气候、物产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内置性的,像精神粮食一般,随着消化系统运转,被五脏六腑吸收,决定作家的脾性与价值观,通过笔尖流泻出来。《淮南子•形训》里说:“土地各以其类生……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气,皆应其类……是故坚土人刚,弱土人肥;垆土人大,沙土人细,土人美,秏土人丑。”地缘直接决定人类的审美倾向、气质、脾性,甚至催生出语言、哲学、意识形态。李淦在《燕翼篇》将天下分为三大区域:“地气风土异宜,人性亦因而迥异。东南多水、少陆,人性敏,气弱,工于为文,狎波涛,苦鞍马,其俗繁华而近于好礼,其失也浮,抑轻薄而侈靡。西南多水多陆,人性精巧,气柔脆,与瑶侗苗蛮黎蜒等类杂处,其俗尚鬼,好斗而近于智,其失也狡,或诡谲而善变。” 班固对地缘决定论进行了总结,他在《汉书》的《地理志下》说:“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
毫无疑问,大海和岛屿,是谷频的精神源头。一个作家,必须首先解决这个问题,才能获得精神大势,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没有精神源头的作家,犹如无根浮萍,作品必然轻浅、贫乏,一阵风来吹得无踪影。把山川江河当作源头,甚至视为精神图腾,是中国的一个强大传统,“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礼记》)把写作纳入这个精神源头内,是天经地义的事,它像呼吸一般自然,“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天论》荀子)。
按照班固、李淦等人的看法,南方水汽足,草木丰茂,温润潮湿的气候催生结采绵靡的修辞格局,纵横密布的江河湖海派生丰沛充盈的生命意识,南方诗人总体上脾性弱,尚奢靡。谷频的《岛屿记》组诗,随处可见这样的句子,“站在涨潮的海中并不想日益憔悴//那么多鱼种潜伏在岱衢洋的深处//诗中叙述过的桅杆、带鱼、耀眼的盐//以及祖辈为生的风浪都是神秘的珠宝//它们撒落大地,为的是幸福的寻找”。海边的居民,经过长期磨合,已跟大海融为一体,衣食住行深深烙印了大海的痕迹,其世界观也必然比内陆地区的居民更开阔,更具开放性,“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礼记》)。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曾提出,支配人们的东西有许多,气候、习惯、宗教、法律、政府的准则、风俗等,但只有包括土壤肥瘠在内的气候带才是支配一切的东西。弗罗斯特觉得,人的个性一半是地域性。山川、地理、物产是文学写作波澜壮阔的题材。土能生万物,地可载山川。大地催生一切生灵,孔子谓之“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文学像蘑菇、青草一样从土地里生出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除了海洋、岛屿等题材,谷频还写了许多自然、节气方面的作品,谷雨、芒种、清明、秋分、立冬等二十四节气,几乎被他写了个遍。“怀念不是雀鸟遗忘的种籽//你不想直呼他(她)们的名字//只需慢慢靠近。虚构的雨景//让我的脚步和死亡发着芽//四月是一根牵着来世的麻绳//爱得越深,你肩背的印痕就会越粗”(《清明》);“当太阳到达黄经30度//雨水会直接在植物的身上长壳//对于耕种来说,饥饿者和饱食者//只是被时间引渡的难兄难弟”(《谷雨》)。
通过节气,打通跟传统之间的脉络。在这个追新逐异的时代,传统这个词受到广泛排斥,人们普遍视之为保守、腐朽、落后的容器,但海德格尔不这样看,在《只有一个上帝能拯救我们》里,他说“从我们人类的经验和历史来看,只有当人有个家,当人扎根在传统中,才有本质性和伟大的东西产生出来”。海德格尔提醒洋洋得意、狂妄自大的现代人,“我们根本用不着原子弹,人现在已被连根拔起。我们只还有纯粹的技术活动和联系。人今天生活在其上的,已不再是土地了”,现代人驾驭科技理性高歌猛进时,根本不理会海德格尔的警告。缺乏传统的大地,无法实现人类的“诗意栖居”。二十四节气,表面上看,好像是农耕文明的一种落后符码,其实它承载着一种悠远乡愁,一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的状态。
    古典社会强调天人合一,把气象、星宿、王道、地理、草木、国运统统人格化,楔入哲学内涵。《礼记》里说“某日立春,盛德在木”,这个节日必须充满爱心,才能推动万物蓬勃生长,不可以行凶作恶,“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从我始,无变天之道,无绝地之理,无乱人之纪”。谷频在《春分》这首诗里写道“我知道一些树冒出嫩芽之后//你所依赖的爱,在每个傍晚逆转到春天的庭院//无法勾勒出这场细雨的轮廓//一切都在说,爱吧
//哪怕是清晨的二三滴露珠//也会说出被春风爱抚过的声音”,吻合了这个季节“盛德在木”的伦理要求,得温情脉脉对待万物,善待生灵,别喊打喊杀,一草一木皆是至亲至爱。
   把二十四节气与构筑宇宙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相联系,也许是中国式世界观特征,《礼记》指出“某日立夏,盛德在火”,纵欲狂欢,贪欲浩荡,感性张扬,是这个季节的症候,谷频在《夏至》这首写道“夏至,进出于梅雨的中心//就像发酵的酒如此清冽//使旁观者的心跳更加狂野”,写出了夏天的火热与狂野。纵欲狂欢容易失控,古人强调这个季节要节欲,“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欲静,止声色,无或进,薄滋味,无致和,退奢欲,定心气,百官静”(《礼记》),物过盛则当斫,谷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在《大暑》这首写下“这是撒旦的灯盏,距你只有二寸的行程”,在《小暑》里也有这样的警示“到处都是裹着旧式雨衣的幸存者//与死神狩猎往往要在太阳谢幕之后”,他提醒众人,狂热的夏季容易催生撒旦般的欲望,死神往往伴随热情的生命一同诞生。
   《礼记》说“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古人认为,在秋季,人的行为应该开始收敛,“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俯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水始涸。”谷频用诗句作了回应,在《立秋》他写道“我听见一个很神秘的耳语//安静,安静,这是被时光磨损//许久的思念浮在了半空”,天地进入收藏阶段,万物凋敝,杀气重,所以古代选择在秋季处决犯人,这个行为本身就是顺应天人合一的理念。古典的刑典制度,极少在春夏季处死犯人,与节气不符,忤逆天人合一的伦理会造成严重后果,《礼记》指出,“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寇戎来征”“行冬令,则阳气不盛,麦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这是作死的前奏。
   《礼记》认为,冬天“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而成冬”,人的精神与行为应当呈现封闭蛰伏状态,不张扬,少折腾,知白守黑,“仲冬之月,土事毋作,无发盖藏,无起大众,以固而闭。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诸蛰则死,民多疾疫,又随以丧”。谷频写有《立冬》《大寒》《大雪》《小雪》《冬至》《霜降》等诗,冬季题材的最多,“每一次立冬都是我们//在刀刃上梦游的时间,短暂的生活//就摆设在最显眼的位置//透明,暗哑,阴郁,相同的轮廓……我慢慢进入沉睡,如同迷恋//青春的葬礼,摘取的果实已不鲜艳”(《大寒》)“寒夜的吹笛人入睡了//孩子的骨头仍在发出奇妙的声响//我怀疑每天都有失踪的人//梦游中摸准房门,借着微弱的星光//用残缺的手指写下别人的姓氏”(《立冬》)。敬畏天地伦常,是谷频诗歌的常然,在诗中倡导冬季的知白守黑,明得失,掌握“用其光,复归其明”(《道德经》)的原理。
    以物色、时序入诗,是许多诗人的趣味,本身也是一种古老传统,《文心雕龙》认为,“春秋带序,阴阳惨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四时之动物深矣”。这类题材,古诗词里汗牛充栋,新诗写这个题材,容易产生“新瓶装旧酒”的窠臼,很难出奇、立异,诗人们须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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