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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茶 坊(中篇小说)

                                      红 茶 坊(中篇小说)
 
                                                   文/谭 冰
    
 
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只完整的贝壳,却在一次天灾中被雷电击成两半。于是,男人和女人一生中在不停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题记

 屈红遭遇下岗后再次将心中的秘密吐露给杨光,她是希望这个男人能为自己指引情感的航标。虽说她也觉察到他对自己存有另一种希望,但这样做,正可将那未曾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化为一种让人扑朔迷离的疑惑,这也许是女人的一种小聪明。杨光似乎是用极平常的心态去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二十年同居一城未曾谋面,他还是试图打开这一扇尘封的窗口。杨光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建议屈红应面对现实,毕竟女人到了三十六七八, 不再是姑娘十七八的花季,儿子、丈夫、公婆、家庭 以及复杂的社会关系像渔民捕鱼的一张网,虽纵横有序,但你存心要去捅它个窟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常言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原配的夫妻总比半路的好。有一点要想清楚的到是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杨光说 这话也是含含糊糊,屈红怎么听来总觉有些听不明白,她默默地窥视了一番杨光,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起 二十年前似乎更显得老成多了,她琢磨着:做人的根本似乎不仅仅是情感方面的事,更为重要的是来自 生活上的压抑,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
    杨光被这样一种大喜大悲的爱所感动,昨天晚上他失眠了。在不知不觉中,那颗平静的心轻轻地被打动,双眼悄悄地潮起泪花,这样的感动简直是难得.因为工作原因,二十年,一直都没有见面,一直都在梦里相约,难道两个人已经有了一种默契?难道是一种幻觉?工作了一整天,杨光脑子里总是屈红的影子。他不知自己能为屈红做些什么?也不知他能做些什么。
    曾记得那一日吃了夜饭。杨光忽然觉得自己很寂寞,于是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何不去卡拉OK厅泡一泡。在舞厅他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定,向小姐要了一碟瓜籽,一壶茶。台上一女歌手正在迷蒙的灯光下唱歌,那女歌手人长得并不算漂亮,但眼睛很迷人,能钩得住男人的魂。周围有些人在起哄,一种令人难堪的氛围。女歌手显然感到了这种氛围,那女歌手浑身一抖,停止了歌唱。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使大家不愉快。”说完便要下台。突然,有一个说她的歌唱得很好,希望她唱下去,舞厅一片掌声。女歌手接着又唱了起来。有三俩个制造不愉快的人又在制造起哄,那女歌手的歌声在音乐的伴奏下更显得甜美。临近尾声,杨光去对面鲜花店花了二十元钱买了一束玫瑰送给了女歌手,女歌手激动了,眼里噙 满了泪花。女歌手紧紧握住杨光的手,不知说什么好。杨光用手示意老同学屈红:“什么也别说,谁没遇到过一些尴尬。一个人要想做点事也不容易,勇敢点。”
    杨光倚在沙发里,朦胧中不知不觉地又想起了红茶坊,想起了老同学屈红,她现在是红茶坊的老 板。
    红茶坊是胜利街上的一个茶楼,地处紫阳路上的丁字口,对面是八一商厦,毗邻是师范学院和几所中专学校。它原来是一家发廊,叫什么百草园美容美发,老板是江南人,夜生活非常火爆。多年的生意是师范学院和那几所中专的学生送来的,也有从江南过来的混混。刚开业那阵,也不乏本市的一些政客名 流,他们多半是尝鲜的食客。品味完了便另嫁高枝了。听说有一天夜里,发廊里来了三、四个小青年,那群小姐苍蝇般围上去,没有揽来生意的几个小姐便无精打彩地坐在门外聊天,一来是消磨时间,更主要是猎食街上的过客,寻找拉客的目标。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冲了进来,那几个小姐也被这突然的惊吓搞得莫名其妙,但职业习惯使她们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那几个人将屋内正云雨的男男女女逮了个正着,其中一个亮明了公安的证件,迫使她们一个挨着一个地蹲在墙角等待发落。然后又对发廊里里外外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并把老板和那一群男女丢上了警车。这事第二天的晚报就在头版显要位置披露出来。那段日子,屈红所在的毛纺厂因经营不善倒闭,职工被迫集体下岗。屈红有一个同学在公安,给她透露了这个消息。屈红连日来为了找一份工作多方托人四处奔波但终因下岗人员太多,一时间要想找份稳定的工作谈何容易?听别人指手画脚心里总觉别扭。到不如自已闯点名堂来,也不枉人世走一趟.屈红得到这个消息如遇雨后放晴。原来那份焦虑和失落  渐渐从生活中隐去,呈现在眼前的是生活的另一个层面。她邀了其它几个男同学帮她搞掂了这个发廊,一番装修改造,百草园发廊便改头换面红茶坊了。红茶坊这名儿是本市一位知名作家也是屈红的同学,高山取的,改头换面后的百草园,还是以夜生活为主,经营项目是茶文化兼一些娱乐性的东西。其布局分四个包间和一个大厅,大厅分舞池和茶座,生意这段时间还不错,原因是大中专学生暑假过完陆续返校。
    街上已是万家灯火,四处放大的卡拉OK音乐弥漫了整座城市,远远的霓虹跳跃着红茶坊流动的曲线,杨光徘徊在这人流车流物流的街上,脑子里老是屈红的影子。他想返回去却又情不自禁地推开了红茶坊的玻璃门。
“先生,欢迎你的光临。”一个小姐热情迎上来: “这边请——”
杨光顺着小姐的指引,在靠舞池的一个台子旁  坐下,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茶坊里人很多,少说也有百十好几,他点燃了一支烟向小姐要了一  壶茶。舞池里扭动着少男少女的腰姿,几对中年舞伴 借着一曲《九月九的酒》的歌声缓缓步入舞池,整个舞池沉浸在一片祥和、轻松愉悦的氛围里,杨光一个人坐在茶园里,今天他不想打扰屈红做生意,这么好的夜晚。一边品茶,一边听音乐,一边看舞池里赤、橙、黄、绿、青、兰、紫跳动的身影,别有一番韵味,一般情况下,杨光是很少去这种场合,因为办公室主任这份差事,是难得有一份闲情逸致的,天天总是这 会那会要你去安排,这文件那讲话稿要你去起草,每天还要给头头脑脑安排好每一天的日程,虽说各方面的应酬也不少。但他却总是以还有这事那事等着他去处理而婉言推托。殊不知酒足饭饱之后去茶坊坐坐也是一种享受,难怪那么多的人热衷于酒楼进茶坊出,真是一种神仙过的日子。什么工作啦、烦恼啦,全抛到脑后,整个身子都飘飘然。要不是老同学屈红下岗开茶坊,还真没这份闲心去品那花钱的茶。而现在不知怎么搞的,这钱像花得挺值。

和同学杨光谈话,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享受,屈红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这一点。他知识面广,涉猎的领域多,又有雄辩的口才,这大概是他干办公室主任的资本。而屈红自己呢?虽说很少说话,但歌声总是伴随着她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有时谈起话来也是尖嘴利舌,又爱玩一些女人的游戏。甚至有许多稀奇古怪与众不同的想法叫你钻进云雾罩似的。
    工作了一个上午,午间是休息时间。杨光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玩起了空心接龙的游戏。这种娱乐性的游戏,大约谁都玩过的,一般情况下。电脑出一局牌是杂乱无章。你必须动脑筋,按电脑规定的方式,将红黑相间、大小有序的牌排列成四条长龙。电脑里,不是一张红桃4被挤在最里面,就是在顺序排列中差一张宝贵的黑桃3。杨光总要把红桃4与黑桃3匹配,好不容易从一大堆混乱组成的牌中挑出来,就像似茫茫人海里找出那么一对姻缘的男女。为了一个目标,移动一张牌,必须要考虑到四五步的局势,精心预测牌势的发展,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否则电脑就叫你死掉。    杨光小心翼翼地移动每一张牌,寻找着每一对可以匹配的牌。给你每一个决定,预想最完满的结局,尽管牌局很乱,只要你搬动了梅花9,把方块10拿到上面的空档处,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谁知,刚把方块10一移动,一子活,全盘都活了的局面令杨光喜出望外。一瞬间,没匹配好的都好了,该接顺的都有序了。电脑屏幕上显示:恭喜你,你赢了。
    他兴奋地燃起了一支烟。其实,这只是一种游戏的过程。他关掉了电脑,目光开始有些迷离,要知道把两张天涯海角般遥不可及的牌牵到一起,的确很困难。这时,他想到屈红透露给他的那个秘密,人的情感就好似这游戏里的某一个程序,搬对了一个小小的挡路石,事情就会不可预料地出现转机。这就象传说中的一个故事: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只完整的贝壳,却在一次天灾中被雷电击成两半。于是,男人和女人一生中在不停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谁都想与自己原来的那一半结合,谁都希望在一个恰当的时候与自己另一半相逢在阳光下。可是面对相爱的男人和女人,面对结合的千难万险,面对一万个不可能的理由,面对自己在历经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迷惑,仿徨和叹息,如何发现另一条没有荆棘且充满阳光的路口,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缘。一张牌与另一张牌的匹配是一种永恒,一半贝壳与另一半贝壳相逢,是不变的追求.而能够改变牌局的就那么一张牌,解决问题的方法就这么简单。杨光掐灭烟蒂,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烟圈,他在想屈红和她老公袁琛之间的微妙关系。
    屈红的丈夫袁琛与杨光也是高中时的同学。那  时袁琛的父母在城里上班,从小袁琛便在优越的条  件下生活,而杨光却与袁琛迥然相反,他的父亲是一  个小学的教员,母亲是一个实足的农村妇女,那时候  城市与农村隔着一条沟,这是一条不知多少人想要 跳过去的鸿沟,而杨光除了读书上大学是他唯一的  跳板之外,几乎无路可走。可袁琛就不同,在学校他也不是成绩最差的学生,但他好玩,耍小聪明,动不动就在班上搞一些恶作剧。有一次他就在上语文课时把一张大王八的字条贴在前桌的一个女同学的身上,害得人家女生哭得去告老师,老师让他在讲台上罚站45分钟,下课后他还跟班上的男生嬉皮笑脸,弄得老师啼笑皆非。现在才知道那女生便是屈红。那次,袁琛给屈红送来了一张电影票,听说是一部不可  多得的内部片。他往屈红手中一塞,说了声:“红霞电影院,晚七点,我等你”便走开了,屈红拿着票,本不想去,但又禁不住这个诱惑,这样一个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屈红这么想也便去了。看的时候,他充当了解说员,不停地替她解释,引得前面座位的两个中 年夫妇不时回头看。那次的电影是《庐山峦》,看后 收获不小。散场后,袁琛一直把屈红送到家门口,屈红又目送着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远去。
    那一夜的屈红失眠了,毕竟自已是高二的学生,一种青春的燥动。她努力地睁着眼睛,想看清周围的一切,但无论怎样努力,却总是枉然的。她索性闭上眼睛,忽然她想到了妈妈,一刹那一个恐怖的想法如  同黑夜中一道闪电掠过了脑际,恐怖的感觉如电流般通过全身,袁琛,你会不会是在故意诱惑我,为了最后能把我捕获?屈红开始害怕了。
    红茶坊与屈红的谈话,使杨光更进一步地了解了屈红。同学的相会,感情有了进一步升华。那一次电影后,有同学说她与袁琛俩肩并肩地从电影院出来,还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最后又一起沿着林荫道向远处走去,靠得那么近,样子那么亲热。一时间,全班的同学都知道了,屈红听了几乎是要吼了起来,屈红还不会这么浅薄。爱情对涉世不深知识不多的少女来说,不是一瓶香水,不是蒙蒙细雨,不是烈焰,而是一声叹息,一句谎言,一滴眼泪。况且,屈红的心灵深处早已保留了妈妈的悲剧。在她眼里,爱情只不过是一场骗局,一种自己被骗了还不知道也不承认自己被骗的骗局。屈红说她不想设置骗局骗任何一个人,也不想被任何骗局所骗。她说她这不是恋爱,至少现在不是。
一阵电话铃响,把杨光从思绪中拉回。他接完电话,便起身泡了一杯茶,把上午收到的文件叫办事员  送给各相关领导阅处。

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儿的脸一样,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欧阳荷花从南门菜场出来,就被这暴风雨逼得躲进了街沿下,她焦急地等爱人杨光来接她。昨天晚上,杨光说他乡下的同学金大丰要来,叫她周末多买些菜。本来,周末准备邀几个妹妹到家里好好搓搓麻将,但被杨光这家伙搞黄了一天的好事。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欧阳荷花的衣服也淋湿了,她站在街沿下,企盼着杨光来接她,也希望这场暴风雨能快点停下来。街上行人很少,街沿下挤满了躲雨的人,路面被雨水冲刷着,天际不时还传来震耳的雷声。
这时,一辆红色的土缓缓地停在南门菜场的街 沿,从驾驶室里跳出一个长得很俊的小伙子,小伙子打开车门,跑到了街沿边,他笑了笑:”欧阳大夫,你  忘了,那次出了车祸头受伤,不是你给我动的手术?”    欧阳荷花大吃一惊:“你是那个出租司机,屈红的弟弟屈小刚。”“对,对呀!”屈小刚礼貌地说:“欧阳大夫,你  这是——”
“家里今天有客人来,这不,我来买点菜。”欧阳  荷花望着地下的大包小包说,“等我爱人来接我呢。”
“那就上车吧,我正好顺路去车站接一个朋友。”屈小刚一边说一边拎起欧阳荷花的大包小包往车上拿。
    红色的士在大雨中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市中心医院的宿舍门前。屈小刚跳下车就绕到右边打开车门,  把欧阳荷花送到楼梯口,说了声再见,就一溜烟驾着  车又驶进了雨中。
    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俩口子也时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尤其是杨光遇上同  学屈红以后,总是埋怨妻子欧阳荷花下班回来晚,女儿没人管,期中考试语数两门加起来才160分,往后发展怎么得了?
欧阳荷花面对丈夫的数落埋怨只好笑笑,她倒在沙发上说:“我也没办法,现在社会这么乱,医院手术又多,我是主任医生,你叫我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杨光看到妻子起身去厨房,气也消了许多,“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明年就要上初一了。就这么不要命,真不知你在外面搞什么?”
也难怪,夫妻俩人工作都忙,杨光又经常开夜车赶材料,还要搞接待工作,有时晚上回家,欧阳荷花  还不在家,心里老窝着肚子火。欧阳荷花也是好胜心极强的女人,有时手术做完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多么希望得到爱人的温馨,结果连丈夫的影子也见不着,还得自己动手做饭。有时,杨光在家却是满嘴酒臭,早已进入梦乡,你说能不叫人生气才怪。
杨光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一想到老同学金大丰的到来,望着欧阳荷花走进厨房的背影,他真的又是好感动;做妻子的其实也不容易。
    金大丰从车站出来,天已放晴,已近响午,因天下雨,车速慢,耽误了些时间.金大丰打了个电话给杨光,就一头钻进了屈小刚的车子。昨天,他跟屈小刚打了呼机。
    金大丰与屈小刚的姐姐屈红也是同学。那年屈小刚买车还是屈红托老同学金大丰找他姑爷帮忙贷的款,为这事,袁琛还特地去乡下找金大丰一次。
    不到一刻钟,车便开到了市中心医院宿舍门口,这时杨光快步迎上来。两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金大丰与杨光既是高中时的同学,也是一同考上大学的。他们都是农村娃。从大一到大四,虽说他俩不在同一所学校,但他俩是全乡考进省城的同窗同乡。金大丰读的是农学院,杨光念的是师范学院。俩人在那四年时间里就好得象似亲兄弟一般,那时杨光的家里经济挺困难,弟妹多,而金大丰的父亲是乡里的书记,母亲是杨光父亲学校的校长,金大丰在读大学时没少帮助杨光,有时星期天,金大丰拿着家里寄来的钱邀杨光去餐馆搓一顿,这事杨光想起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杨光大学毕业分在工商局办公室,从秘书干到主任,是大权在握,而金大丰毕业后,执意要分回老家,从农业技术员到现在的副乡长,虽说成绩平平,但按他的话说就是要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杨光曾三番五次相邀金大丰到城里来玩。金大丰便选了这么个日子,一来是看看老同学,二来是想在乡里建个庄稼医院,进城来摸摸情况。
金大丰这次来,给杨光带了些家乡的上特产,大  包小包的屈小刚帮着他拎着送上了楼,就对金大丰说:“金大哥,有时间去我姐那坐坐。”他边说边下楼。
欧阳荷花把门打开,金大丰一看愣住了,杨光这 小子,有你的,室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五彩斑斓地悬挂在客厅的中央,迎面的博古架里摆着一台大彩电,两旁躺着两套真皮沙发,墙角矗着柜式空调,一头从云南版纳弄回的红木大像立在客厅的正中间,卧室全部是木质地板,光可鉴人,面积足足有一百六十平方米。
    欧阳荷花招呼金大丰刚坐下,杨光腰间的手机  突然响起。
“喂,哦,吴总呀,中午请客,海鲜楼。好,我马上来,多给我安排一个坐,我有位同学。”
关了手机,杨光走进厨房对欧阳荷花说:“我和大丰去海鲜楼吃饭,你自己吃好了。”
杨光和金大丰赶到海鲜楼,其它的人都到齐了,  杨光向吴总和其它的一帮兄弟一一介绍了金大丰。
“今天是周末,大家在一块聚一聚,交流交流感情,水酒薄菜。”这时,服务小姐把菜单拿上来,吴总把菜单往杨光和金大丰面前一推说:“杨主任,你们来点吧?”
杨光客气地说:“随便,还是吴总来吧。”菜点好了,服务小姐来问喝什么酒,吴总说:“就来两瓶五粮液吧!”
菜上来了,桌上大盘小盏,琳琅满目,什么螃蟹、  甲鱼、海鲜和澳州龙虾,乳鸽、蛇汤……大家很少动  手吃菜,只一个劲儿喝酒,不一会儿,两瓶五粮液灌得大家脸上红霞飞,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几个人还骂骂咧咧的吐出胸中的不快。
金大丰虽说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但大吃大喝  的风气他是深恶痛绝。原来乡下农民就说,领导下乡  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吃的都是四脚爬,搂的都  是十七八。金大丰最看不惯这些坐马自达,吃牛鸡  八,喝五粮液,搓二五八,抽三个五,牵姑娘娃,拿大哥大的人。   
杨光好象看出金大丰的不满。他把手搭在高背椅上,斜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大丰的肩膀,示意金大丰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总是逢场作戏,别把事看得太认真。杨光最了解金大丰的个性。
从海鲜楼出来,有几个人喝得东倒西歪,吴总也醉迷迷的,满面红光地对杨光说;“走,去茶坊泡泡。”金大丰说什么也不去了。
杨光只好与吴总等人寒喧一番,握手话别。
望着那几个歪歪倒倒的背影,金大丰喉咙里像卡着根鱼刺,想吐,大概是酒劲又上来了。
晚上,杨光夫妇为大丰做了一桌家乡的饭菜,同学俩没有喝酒,高高兴兴吃完饭后,金大丰建议到江边走走,说是呆在屋里闷。
    城区已是万家灯火,黑黝黝的江面反射着点点鳞光,宛如群星闪烁的夜空。
金大丰反背着双手伫立在江堤上,杨光望着大丰的背景,思绪万千。金大丰是希望这黑暗最好不再重现。杨光却在想,这黑暗中闪烁的万家灯火。
“杨光,去红茶坊吧!我想去看看屈红。”金大丰回过头对杨光说。
“想屈红了吧!”杨光望着金大丰说。
“同学一场,我听高山说她下岗开了座茶坊是吗?”    
“她在我那儿还打了半年工呢!一个女人也不容易。”杨光点了点头说:“大丰,那我们现在就去,今天周末,她一定在。”

屈红早已站在门口。
金大丰从车上下来。屈红觉得他这段路太慢长了,仿佛走了整整二十年。
金大丰望着面前这个女人披肩的长发风中飘散开来,像一只洁白的鸽子向自己扑来,他不觉心慌意乱,怦然心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屈红慢慢走近他,用两只泪水盈盈的眼睛凝视着他,两片嘴唇微微开启,做出一个清纯婉丽的笑容。
“屈红,我们许久没见面了。”金大丰握住屈红伸过来的手说,那笑明显有些尴尬。
“是啊!像一辈子那么久。”屈红平静地叹息着:“太长了,整整二十年。”
杨光赶过来,不无感慨地说:“都四十的人啦,还像那十七八。”
    三人哄然一笑,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屈红带着金大丰和杨光跨进了红茶坊,她突然觉得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合时宜向金大丰表白内心的什么,尤其是有杨光在一起。金大丰望着屈红轻盈的步子,高跟鞋的每一次着地的响声,似乎都踏在他流血的心里,他没有想到屈红现在的境况,但又隐约感受到,自己对这一切所负的责任。
两个男人两颗心,同时燃起了两团火星。屈红吩咐小姐送来了一壶茶,一碟瓜籽和一盘哈蜜瓜。她觉得内心阵阵绞痛,为自己流逝的青春岁月,也为自己  失去的感情世界。他们在一间小巧的包间面对面地  坐下,周围空着一圈沙发,墙上挂着老同学高山送来  的山水画,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粉红色的,仿佛他们的青春岁月,连绵的高山一直伸向天的尽头。
屈红感觉到金大丰对自己真挚的关切,她全身都在这片温馨里溶化了。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心灵那关闭已久的没有欢乐的窗户,面对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个男人骤然闯开,仿佛他们共同拥有那一段生命的旅程。
金大丰屏住气息听着屈红这二十年所走过的路。他最害怕提起她的不幸,那样,他心里会更难受。
屈红说:“那年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父亲与母亲大吵了一架。那天,天下着大雪,父亲厂里有位离过婚的风流女护士,天性不安分,有意与父亲接触。那时父亲在厂里开吉普车,是厂长们坐的。一次,她说有急事要父亲送送她,父亲热心快肠地答应了。 没料到所到之处是女护士的家。家里一个人没有,女护土邀请父亲去坐一会儿,父亲拗不过只好答应了,两人坐了一会儿,父亲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几次想走,女护土天生丽质,虽半老徐娘,但依然风情万种,她执意相留,量后发生了那种关系。父亲不是真心爱那女护士,仅是一时冲动,逢场作戏罢了。这事发生,父亲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他觉得对妻子有愧,他感到自已是真心爱着妻子的,一种十分矛盾的心情,一方面自己又不敢向妻子坦白,另一方面女护土  又百般地纠缠。父亲想不通,向那女护士撒谎,说自己总是失眠,要了一瓶安眠药喝了,就抛下了我和妈妈……”屈红讲到这里,眼泪都成串地向地下撒落,金大丰递给屈红餐巾纸。杨光在一旁劝着她。屈红擦了擦眼泪说:“妈妈从此就对什么都灰心,她在女儿  面前有苦难言,她只好偷偷地哭,父亲的一次错不仅毁了他自己一生,还毁了妻子和女儿一生的幸福。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是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有可能倾覆。母亲在痛苦中度日如年,她发誓不再找男人,做女儿的知道她骨子里的辛酸。”
金大丰原来听高山讲过屈红家的事,但他怎么也不明白后来屈红是怎么同袁琛结了婚。
“有一年,母亲患出血热住进了医院,袁琛帮我垫了1000元医疗费。从此,我慢慢地对袁琛有了好感。面对生生寂寞,生生凄凉,我置身荒原旷漠,远处那绿莹莹的亮点,是饿狼贪婪的目光。道路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有危险,更何况孤儿寡母。恐怖痛苦,寂寞和孤独,我四处寻找援助的手,可他在何方?”屈红讲到这,再也说不下去了。
    金大丰默默地抽着烟,脑子里却分明地感到了一种压抑,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从头到脚凉遍了全身。心情无可形容地沉重起来,这个女人,这些往事,会不会是自己生活中永远的阴影,遮住了自己追寻的另一片阳光。
那次袁琛被车撞死,袁琛的父母大闹了一场,说屈红是克夫的扫帚星,最后把她逐出了袁门。这些作为同学金大丰是知道的,杨光后来也多次听金大丰说过。
喜悦的光芒从屈红的眼睛里消失了,她咬着嘴唇,紧紧地封锁住余下的秘密。
    杨光知道,金大丰和屈红在念高中时,有过少男少女的初恋,不,应该说是单相思。记得那是高二时,学校举行诗歌朗诵会,屈红得了第一名,金大丰给屈红写了一封表达爱慕的信,那时,屈红思想单纯,随即把信交给了老师,老师在开班会时婉转地批评了写信的同学,并就早恋问题在全班作了一次演讲,中心是早恋影响学习,号召同学们要以前途为重,专心为理想而奋斗。这事后来被袁琛知道了,他找金大丰算帐,说:“有狠的,我们到江边去‘单辟’”!“单辟”的意思是一人对一人的打斗,不许别人帮忙。这恐怕也算是少林俗家弟子的语言,类似西方的决斗罢了。这些言行令人吃惊,金大丰那时心里恨着屈红,但老师的话他还是听了,八零年高考,他圆了大学梦。从此,与屈红再就没有任何来往,但金大丰心里仍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
    这些,杨光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屈红知道自己对金大丰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但年纪和阅历却不允许她轻率地流露出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屈红抬起眼睛,满怀希望地注视着对方。
金大丰沉吟了一阵,才慢慢地说:“我么?这些年说不上好,但还算顺利,朋友虽多,知心却少。”
杨光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现在的确是隔着万重关山,再想去打通它多半是徒劳的,要知道是这样他今天是无论如何不来红茶坊的,屈红一脸的伤感,这个女人很容易受伤,杨光敏感地得出了这个结论,说话就小心绕开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专拣现在一些高兴的事说。
    金大丰看出了杨光的用心,他邀屈红到舞池跳了一曲,歌是由杨光点的,那是一曲《走进新时代》的曲子。    

    高山从北京回来,一直兴奋了好几天。这是一个出生在大别山农村的一个贫寒的庄户人家的儿子。他创作的小说获得了本年度的全国性短篇小说奖。四十岁的高山渡过了荆棘丛生的人生岁月,现在终于踏上了坦途。但那片惊涛骇浪的日子从未在他脑海中消逝。    记得二十年前,他高考落选,回家务农。在家里,高山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原来是一位教师,后因生活所迫,靠在江边拉人力车专搞搬运养家糊口,母亲是地道的农家妇女,大字不识一个。那时的贫穷和悲凉,就像长在他心田的稗草,裹腹着高山的忧愁。他发誓要离开那片黄土地,日后一定风光体面返回生于斯养于斯的故园。然而,命运之绳牢牢地把他拴在这大山里,他望着乡下那肩扛背驮日出而作的父辈,他痛苦,彷徨,一种青春的萌动,他要用手中的笔,写山里人的命运,把山里人的喜怒哀乐告诉山外的人。
    一次,湾里在外面搞建筑的堂兄拉队伍立杆子,劝高山与他一起到山外搞建筑,从此他与建筑联姻,生活往往总是跟人开玩笑,繁忙的施工之余,他却执意钟情起文学来。那时,他所在的建筑单位承建了县文化馆的办公楼。在那里的某一天,他认识了文化馆一位写小说的作家,在那位作家的影响下,他开始了小说创作……
    杨光那天坐在办公室里,在都市报上看到高山小说获奖的消息,便给金大丰打电话,金大丰在电话里说:“杨光,这小于扎得那么紧,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告诉老同学!快!给屈红去电话,我马上与高山联系,老同学一起庆祝庆祝。”
    屈红留下一个包间,等着杨光、金大丰、高山他们来。金大丰下午还来过电话,说高山从省城赶回来.他说本来他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不料媒体都给捅出来了,他说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大家。
实际上,高山的事,屈红是最关心的。屈红的心思,杨光最清楚不过了。
高山现在还是单身一人,自打老婆跟他离婚后就没有再娶,曾有好心的朋友与他介绍了几位离过婚的女人,他都没有同意。高山原来的妻子刘菲是在搞建筑时认识的,介绍人是他的堂兄。刘菲那时是一个单身弱女子,在工地上,她不知道什么叫休息,什么叫游玩,她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做事,下苦劲做事,一分一厘地攒钱,地道的农村女孩。
    其实刘菲是一个好女人。她家里共有四口人,母亲、两个哥哥和她。由于父亲在学大寨时开山造梯田放炮遇上哑炮排险被石头打死了,她家的生活一直也很困难。那年大哥都快二十八岁,还没有找到一个媳妇,母亲心疼大哥。母亲怕大哥滑过了三十打单身,那混浊的双眼总不敢正视儿子,总是趁大哥不在时涌出泪水往肚里咽。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远房亲戚,母亲向她道出了自己的心事。不想,这位亲戚向母亲面授机宜,丢了一个秤砣。母亲恍惚略有所悟: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菲菲。
夜深人静,母亲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推醒了和自己睡在一起的女儿:“菲儿,妈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可不要怪妈。你大哥不小了,该娶一房媳妇了,可妈没钱,你看……”
刘菲先是迷惑不解,慢慢她明白了妈的意思。刘菲是个孝顺的女儿,她看到母亲苍老皱纹重叠的脸,她答应了母亲。
没过几天,那位亲戚来到家中喜孜孜地告诉母亲,那人家不错,开了个家俱厂,是镇上的一个万元户。山里的女人是菜籽命,撒到哪里哪里长,她连自己的郎君都没相面就点头同意了。对方给她家送了2000元彩礼。有了钱。母亲就给大哥找了对象,三八过门,五一完婚,火箭一般地办完了喜事。
后来,男方上门。刘菲方才知道是个痴呆,她在羞辱中愤然离家出走……
“屈红,高山回啦!”杨光、金大丰他们喊着。屈红打开包间的门,屋里一下子闹开了。高山今天带来了两瓶好酒,老同学们在一起喝了个底朝天。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地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一个个倒在沙发上烂醉如泥。
 

天堂森林公园坐落在大别山主峰上,距市区有五六十公里,两个小时的路程。它是一个天然的森林公园,站在云雾缭绕的天堂主峰,可以远眺平原的秀美和那条曲折奔流的大江。
沿着盘旋的山道往上开,四周高耸的杉木林海异常静谧,映山红花开遍野。一股清香迎风飘来,凭着感觉,屈红知道高山这次回乡下的心情。杨光和金大丰靠在座背上假寐,想着各自的心事。
高山这次本无心回乡下,回到市里只想闭门谢客,他想静静心,让自己从成功的喜悦里冷静下来,他不想树敌太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你没成名时,别人说你没有用,成名时,别人又翻你的历史,纠缠不休,指鹿为马胡诌一通,而且把你的个人生活,家庭不幸活拉扯出许多令人发指的故事。高山知道往前走的路并不平坦,做人难的奥秘犹如同这车爬山一样。要不是昨天晚上红茶坊几个同学在一起集会,大丰提出回山里去走一走,转一转,高山是决意不肯回去的。
屈红望着高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那是红茶坊开业不久,高山一直帮着屈红招呼着生意,一来是一个女人做点事不容易,二来是想写一些关于茶楼的文章。一天晚上,红茶坊来了一群民工,一看就知道是来城里搞建筑的山里人。那天来红茶坊的人很多,一些衣着华丽的妇人挽着一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和附近的大中专学生,把整个茶坊挤得结结实实。舞池里,男男女女在欢快的乐曲声中游动。大屏幕上跳动着歌手的画面,一曲《酒醒梦也残》的歌声在大厅里回荡。茶坊里,品茶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也有不少学生,那几个民工也占了一个茶台。大家都在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品味这人生的乐趣。
    夜已经很深了,茶坊的男男女女陆续离去。吧台前,几个小青年要了几瓶雪菲力饮料,好似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其中一个刀疤脸的青年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走到吧台前:“老板,你这饮料——”他晃动着手中的瓶子,“你不想尝尝?”他分明是在调戏屈红。
    屈红的脸刷地涨红了。她小心地给刀疤脸赔着不是,做生意就怕死皮赖脸的人。
那刀疤脸走到吧台前,嬉皮笑脸地一把把屈红搂攒进怀里,把半瓶饮料灌进了屈红的嘴里。屈红愤怒了,她反手打了刀疤脸重重一个耳光。刀疤脸用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你这个臭婊子,你敢打老子!”他拿起茶台上的一个紫砂壶向屈红砸来,屈红本能地将头一偏,紫砂壶砸在了吧台上摔得粉碎。与刀疤脸一起来的几个人把屈红团团围住,你推一掌他踢一脚,把屈红当球踢,口里还骂骂咧咧的。几个还没离去的民工上来扯劝,刀疤脸恼了:“你妈的×识相点,你们还敢管老子的事。”他向来扯劝的大个民工就是一脚,往地上吐唾沫:“乡巴佬,跟我玩!”
高山看到这,攥紧了拳头,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把刀疤脸一伙老鹰抓小鸡似地一个个用力抓开。不料刀疤脸的头撞在了茶台上,头撞破了。他一把逮住刀疤脸。手里拿着饮料瓶示威着:“看你们谁敢上来,老子要他脑袋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高山,他豁出去了。
    几个民工怕事情闹大,赶快叫屈红报警.这时,跟刀疤脸一同来的几个人乘机溜掉。
110赶到,警方录了双方的口供,把刀疤脸送进了医院,把高山交给了派出所……
一时间一些好事者在媒体上大做文章,说什么——
“昨夜红茶坊又惹风波”。
    “一人受伤,一人拘留”。
    “作家泡茶坊,出手进班房”。
屈红怎么也不敢想象,高山为了她居然不明不白地被派出所治安拘留十五日,罚款200元,还赔刀疤脸医药费、营养费一千元。她去找公安局的同学,没有找着,别人说他出差武汉了。
为这事,高山的老婆刘菲带着儿子跑到红茶坊找屈红大闹了好几回,搞得满城风雨。
高山出来后,整个像变了个人。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人们议论纷纷:“看不出来,现在的文人骚客还真能英雄救美人,与个寡妇套什么近乎,这不,蹲局子了吧!”
    他无法想象这事怎么会是这样,在派出所他百  口难辩。回到家,刘菲数落他:“好吧!魂被红茶坊那臭婊子勾了去,你看你,现在连牢也坐了是不是?往后还不知要搞出什么风流事,这日子没法过啦……”
    任凭高山百般解释。刘菲就是要离婚。高山坚决不离,刘菲坚持要离。两个人吵着闹到了法庭上。庭长跟他们做了调解工作,并把这事压了半年,半年中两个人一直分居,关系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更进一步激化。法庭最后不得不同意他俩离婚。
    车子慢慢地往山上开,前面的路不太好走,司机小心地握住方向盘,穿过了一个“之”字又一个“之”字形的上坡路。突然车子一个急剃,好险!对面驰来一辆中巴车。屈红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丈夫袁琛浑身是血的一幕又浮现眼前,要不是睡得迷迷糊糊的,真要把人吓出心脏病来才怪,她不敢再想高山的事,她努力地睁大着眼睛。
杨光望望屈红和金大丰会心地一笑,他拍了拍沉睡的高山说:“别睡了,天快亮了。”
车到了乡里,金大丰通知食堂安排了午饭,他没有惊动乡长和书记。

    到了家门口,高山却执意不回家。任凭金大丰与杨光怎么劝,他就是没有“回家真好”的感觉。高山的脾气屈红最了解,他要决定的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虽经历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但高山在同学们面前仍能保持应有的傲气,这是一种人格的力量。
    天堂的山水养育着纯朴的山里人。广阔的地平线上燃烧着火焰的霞光,虽说每个人的落脚点并不在同一地平线上,但却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每一条道路都曲折地一直伸向远方,路旁的田野像一片刚涂上鲜亮色彩的水墨画,被富有透视感的光线分割成绚丽的几何图案,他们就象是几只小鸟穿行在这茫茫林海里。
    “主峰上有几处景点是一定要去的。”金大丰对大家说。
    从后山坡登上一个小山顶,再沿着山脊往上爬,  翻过几处峭壁悬崖,高山的心中豁然开朗,家乡山水  的秀美自己还是第一次发现,那种家乡真好的感觉,跃上心头。他拉了一把爬在最后还在喘着粗气的屈红说:“你看——”顺着高山手指的方向,前面的山峰上挺着一棵高大的英雄树,铁塔般立在那里。
    屈虹努力地往上爬,她望着在自己前面的高山,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他身上,有一种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力量。
爬到山峰时,大家已是汗流夹背,气喘吁吁。山  顶阵阵的凉风掠过,正好带走了体外多余的水份。杨  光和金大丰一屁股坐在石椅上,望着高山和屈红远  眺的背影,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高山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深的理解,读了那么多的书,总希望自己从历史中得到智慧和启迪,养成一种冷静沉着、严谨慎重的沉思性格;在文学中陶冶情感,造就一颗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心灵,使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在天堂里净化,追仙造骨。原来,自己所踏着这片土地,就是一直在努力攀登的天堂。
在天堂森林公园转了一个下午,大阳已慢慢掩  进林海之中,上山容易下山难。大家都感到了有些累  了,而屈红早在一棵树下坐着了。
“今晚上去乡招待所住一宿如何?”金大丰对大家说。
    “就住天堂宾馆!”高山牛气冲天地说:“晚上老同学在一起,正好一桌。”
    “那好,大家吃完饭冲个凉。玩玩麻将,轻松轻松。”杨光接着高山的话说。
金大丰望望屈红又看看大家,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问屈红:“哪你呢?”
“我吗——”屈红故意给金大丰卖关于说,“舍——命——陪——君——子。”
大家不谋而合。也许是这次天堂故乡行的目的罢。杨光和金大丰俩人望着高山和屈红会心地一笑。
晚餐。几个人微微喝了点楚乡醇,一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杨光、金大丰、高山、屈红四人刚好玩到零点.但三个男人都是大败而归。杨光明天上午有个会要赶回去布置,金大丰说乡里刚通知说县里要来人检查工作,明天就不能陪高山和屈红俩。
    散场后,屈红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去。隔壁三个男人的呼噜声她怎么听来都像是红茶坊里传来的音乐声,是那么的均匀和有节奏。
    她第一次这么兴奋,也是第一次这样地失眠了。

早晨起来,屈红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梦。
十字路口,几座大小不一的山峰模模糊糊的,山脚叉开许多条小径,阴森森恐怖,四周黑黝黝的,正在屈红走投无路,哀愁、凄切地哭泣之际,忽听有个声音问她:“姑娘,你从哪里来?为何在此哭泣?”
屈红打开双手捂住的脸,睁开泪眼,借着朦胧的夜色看到前面站着一个老太婆,她如遇救兵一样,一把抓住老太婆,把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出来。
那老太婆说:“姑娘,你别难过。离此地不远,有一个桃花庵,里面全是出家的女姑,她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段离奇辛酸的往事,我带你去那里居住一段时日,姑娘你看如何?”
屈红连忙向老太婆叩了三个响头。
桃花庵,就是女道姑出家的地方。通俗地说,尼姑是要削发的,好在道姑是蓄发的,这个屈红在相面的先生哪听说过,也便略知一二。
随老太婆转过流水小溪,一座寺庙立在前面,两扇朱门陋院掩映在垂柳丛中,老太婆向屈红说:“前面就是你要去的地方,桃花庵。”
屈红怯生生的,迷迷糊糊地跟着老太婆。老太婆冲着庙门喊:“有人吗?”
听到有人叫门,一位老道姑出门拱手相迎,走近看清,见老太婆双手合十,口里喃喃自语念着什么,老道姑忙拱手说:“不知贞观老神仙下山,未去远迎,失礼失礼!”
“出家之人,不便多礼。”老太婆说。
屈红好半天才恍过神来,原来老太婆便是人们传说的贞观老神仙。
老道姑见贞观老神仙带着一位年轻美貌女子,便问:“这个女施主是——”
屈红忙说:“我是一个下岗女工,父亲早年与人有染,愧对妻儿,自寻短见,早不在人世;母亲看破红尘,出家多年,不知现在何处;丈夫因车祸丧命,自己又面临为钱所困,为情所累,现不知所云,不知所悟,还请老道收留。”
贞观老神仙向老道姑点点头,老道姑会意说:“做我的弟子只是空门滋味不好受!”
“情无奈人无奈生也万般无奈。”屈红沮丧地说,“还请老道暂且收留指点。”
贞观老神仙对老道姑说:“这也是缘。”
屈红谢了贞观老神仙,皈依了空门,拜了佛法僧道,又拜了师父,便进了桃花庵。
那一日,老道姑与屈红谈善经中得知她便是贞观老神仙的女儿,浑浊的泪水浸出眼框,向屈红说:“那贞观老神仙就是你的亲娘,她现在云游他乡去了。”
屈红听罢,似信非信看着老道姑,终于憋不住一阵伤心大哭起来。
“妈——你在哪?”
老道姑将屈红从地上挽扶起来开导她说:“女施主,劫难过去,万事通达,凡事想开一些,事在人为,我看你红尘未尽,随缘结缘吧!”
屈红望着老道姑,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她向贞观老神仙离去的方向长跪不起。
老道姑站在弟子屈红身旁,双手合十,口里喃喃细语:“阿弥勒佛,阿弥勒佛……”
屈红抬头起身追赶,大声疾呼:
“师父——”
只见老道姑站在远处,向弟子屈红含笑佛袖腾空而去……

从天堂森林公园回到这座沸腾的城市,屈红的脑海里忽然产生这样一个念头: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与袁琛结婚到如今,她还从未真心体味出,为什么近些日子中,却又似乎朦胧的意识到,有种什么东西在伴随她周身的血液运行,有时甚至是激烈的,难以克制的。
有时,屈红真想扑到高山的怀里痛哭一场,把要说的话一骨脑吐给他,包括那颗因为他才加速跳动的心。然而,她又觉得想到这时,脸就发热,心就发慌,浑身就没有这个勇气。特别是高山那不露声色的神情,更加剧了她内心的煎熬,但随着这种煎熬程度的加深,她的勇气也在日益增长。
也许是屈红长的太美了,那秀丽的腰身,那含情流溢的脸颊,无一不是按着美的意识生就的。有人说美本身就意味着痛苦,蕴含着祸的基因,就好像一朵娇艳异常的鲜花,谁见了都想抚摸、折掉、欣赏一番一样。就连妈妈也说她长的太美了,因此,从小就叮嘱她遇事千万不可过分挑剔,长此以往,使她养成了一切顺其自然,没有一点顾及自我之忧的性格,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致招惹是非。
事实上,在她生命的四十个寒暑中,她遇到了无数热血男儿的“围追堵截”,企图“俘虏”她,可她除了有意在装束上检点,减少在公共场合露面的机会外,与同学袁琛草草地完婚,也未曾有大的波折,自然的就像一次特别快车,到停的时候就停,到走的时候必然得走一样。自然之中,有人叹惜,有人欣慰,有人妒嫉,也有人说她只不过是一朵没有生命的塑料花,至于屈红自己嘛,好像没什么愧意,反正女人吗,就得这样,能够安稳就安安稳稳,也就满足了,总没象人们说的美本身……然而,袁琛的死就把她抛进了人生的万丈深渊。屈红这时仿佛才真正悟出生活的真谛。人啊,活着怎么这么难呀!
高山的出现,在屈红的眼里,仿佛是她生命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似乎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尚未被人类发现的裂变摧化性元素,渐渐地她那未被任何事所激动的心灵,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所射中,就好似蘸了汽油的棉絮一下子遇到了火星,忽的一下燃烧起来,烧得她心发慌,脸发热……
她开始不安了,不过,她可决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谁不知道她稳重典雅,不拘打扮,不爱出风头。虽说夫妻间的事早已体验过,但总缺少这种心理,和丈夫袁琛在一起的短暂日子里,她感到满足,而这种满足是一种平淡的,不能引起她激动,只是一味地承受,当然不是在承受欢乐,而只是承受妻子的义务。
高山周身巨大的磁场牢牢地吸引了她,而且屈红越发感到他在她内心存在的价值,因而只能尽力去从对方的身上寻找所需要的东西,来粘合感情的裂痕,读着高山的获奖小说《重伤》,屈红不禁哑然失笑,泪水拥挤着溢出,似乎是一生来的积攒,萌生出崭新的基因元素,行囊中装满缤纷的故事。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屈红关上店门,疲惫地仰躺在床上,喘出一口沉重的粗气。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是高山的影子。
今天是老同学高山的二十集电视连续剧《重伤》在红茶坊举行开机仪式,能容纳近百人的茶坊张灯结彩象过大年似的。
红茶坊靠胜利街二楼的窗户的阳台上闪烁的霓虹灯将红茶坊三个大字映射得一时猩红一时翠绿,从楼顶伸出的两挂红艳艳的“小辣椒”直垂街上行人的头顶,一幅红底白字的“祝二十集电视连续剧《重伤》开机仪式在我店举行”的横幅覆盖了整个红茶坊。红茶坊的老板屈红穿一身翠绿露红且诱人的旗袍站在门口笑迎前来参加电视剧《重伤》剪彩并与剧组人员合影留念。媒体记者记录了这一重要时刻,屈红望着高山流下幸福的泪花,她的眼圈也潮湿了。
晚上,红茶坊灯光柔和,音乐悠扬。整个舞池的气氛象笼罩着一层轻雾,朦胧漂渺,陶醉忘我。瞧那双双对对的舞伴,正象孪生的连体儿,难分难解,只有屈红和高山这一对,身子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高山柔情似水的一双眼睛瞪牢她,屈红居然不敢接住高山的目光。高山想着淡淡一笑,笑里有屈红那双细长的风眼,她会那样半睁半闭地凝视高山一世纪,使高山不得不狂吻她,想把她吃下肚。屈红接住了高山的眼神,心慌了,好在一刹那,她瞥了眼缠绵的杨光和欧阳荷花夫妻娴熟的舞姿。
“祝贺你,高山!”屈红举起茶杯深情地说。
高山欣赏屈红那份娇嗔,那份憨态,那份纯洁,那种心里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模样,特逗人爱,高山把她拥进怀里,轻轻地说:“和你在一起最快乐不过,你知道吗?”……
屈红将头滑开,她象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迷离的舞灯和缠绵的音乐萦绕在舞池。双双对对的舞伴从他们身边滑过,杨光和欧阳荷花顺着舞池的旋转,朝金大丰递去了媚眼。金大丰陶醉了,他为高山的成就,更为屈红的幸福沉浸在任贤齐那一曲《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的音乐里。
乐曲停止,杨光、金大丰、欧阳荷花等双双回到座位,见屈红眼睛来回打量他们。
“需要我为你们服务吗?”金大丰接过屈红递来的茶水。
“去你的,播种者——”屈红搂住欧阳荷花笑:“只是他的种籽不是五谷杂粮,而是情种,他喜欢把它播在历尽沧桑的酒女、舞女、咖啡女郎的心上,也喜欢播种在纯洁少女的心田上。”
欧阳荷花张圆了嘴,吐出了一“哦”字。
杨光向金大丰、高山等人伸了伸舌头,一副滑稽相,逗得大家哄堂一笑。
“瞎,金大丰,这种下的种子,多少有些结果吧,是甜果还是苦果?”欧阳荷花幸灾乐祸的样子,“他这个人呀,不像我们家杨光,标准的花花公子哥型。对女人的爱情,就象清晨的露珠,美丽、晶莹、而丰富,可是经不住太阳的一晒,时光的一转,一会就没了。”她两手一摊。
又是一阵唏嘘。
“那像你们高山,人好,又有男人的翩翩风度,最讨女人喜欢的成功男士。”欧阳荷花笑着对屈红挤媚弄眼说。
屈红羞涩地含笑,用脚踩了一下欧阳荷花的脚,示意她不要说了,免得高山不好意思。
金大丰不解地凝视着屈红。一个人的情感怎么可以这样分田分地,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岂不滑稽。
一曲又始,杨光、金大丰、欧阳荷花如鱼一般游进了舞池。
高山和屈红起身走进了同学聚会时那间粉红色包厢。两人面对面,一杯清茶,一碟瓜籽。灯下看人,高山越来越觉得屈红的漂亮,心中怦然而动,高山一边抽着烟,一边慢慢地品着茶。屈红就一直愣愣地看着高山,心中漾起了只有新婚少女时才会有的涟漪……
“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屈红拿起电话,电话是高山打来的,听着高山的声音,昨天的疲惫全然没有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屈红刚懂事的时候,娘说红儿,你爸真不是个东西,他在外面养着女人。
屈红说娘你怎么跟我说爸的坏话,我受不了了。
娘说红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苦没有地方去诉,红儿你说你娘多可怜?娘那晚哭了,红儿也哭了,屈红怎么相信爸是那种人呢?
屈红搞不明白,自己突然又想起娘与她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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