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在大海上的王朝
淹没在大海上的王朝
吴光辉
一
这一天,无数飘忽着悲情的狼烟伴随着大宋失语的寒风,默默地游荡在即将被称为故都的临安上空。青褐色的狼烟和灰白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起,复合成苍凉、灰暗的时代节奏,无奈地展示着大宋王朝1276年的最后绝望。宋代文人“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爱国妄想,以及“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精神胜利,全都被撕成了的碎片撒落长空,一场大雨便穿越这充满碎片的天空倾盆而下。
也就是在这个国破家亡的绝境里,陆秀夫全身披挂地上阵了。只见他一身官袍,一板一眼地走到了宋朝气数已尽的政治舞台中间。
当然,身处亡国之际,陆秀夫还不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为汉民族树立起一个文化标杆,为大宋遗民表现出临危不惧、忠贞不二的牺牲精神,更不知道自己最终变成为宋代所有文化人的一个悲剧缩影。
事实正是如此,作为文臣的陆秀夫曾经多次参与抵抗元军的军事指挥,虽然他抗元的决心着实令人钦佩,可指挥作战绝对不是他的长项,抗元战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在取得了学士、硕士学位之后,做上了两淮制置司的幕府,当上了省委书记手下的白领文秘。咸淳九年(1273年),当他的顶头上司李庭芝被调往襄阳,参与襄阳保卫战时,陆秀夫便为这场事关大宋命运的战争出计谋划策,结果是被他们派出去的宋军全军覆没。1274年,陆秀夫来到临安晋见皇上,因为他的文学才华被留在了临安掌管文思院,皇上让他担任了全国作协的主席,让他负责文艺创作和宣传报道。
这个时候,文天祥、李芾等一干宋代文化人所领导的军队根本不是元军的对手,敌人长驱直入,亡国之象也就顺理成章地在临安发生了,最后谢太后万般无奈地命人将宋恭帝的降书和玉玺呈送给了元军,以此表达她降元之真心。
在这种万分紧急的情况下,陆秀夫向谢太后进言,加封7岁的吉王和5岁的信王(以下简称二王),让他们分别统领福州、泉州,以此保全赵氏皇室的血脉。然后,他便召集残余宋军,调度各种物资装船,带着他的夫人和6岁、4岁的两个幼儿,慌忙撤离了临安。
重峦叠嶂般的狼烟笼罩着都城末日的时光,也笼罩着宋词里的凄凉意境。
此时,辛弃疾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绝不仅仅是对隆兴北伐惨败的一种讽喻,还是对南宋最后亡国的一种预言。1276年早春二月南宋王朝的这次“仓皇北顾”,便成为辛弃疾这首词中描写的所有文化符号的一次真实再现了。
这个时候,大雨滂沱,临安城南门前的校场上人头攒动,广场中间有一座高台,青灰色狼烟便在高台的四周缭绕不散,台上立着一杆大旗,旗上绘着大宋的图案,几十位素衣挽发的道士双目紧闭正一本正经地作法。
所有飘拂不定的狼烟肯定就是在为这座故都作最后的悲情抚慰。
陆秀夫有板有眼地向着高台走去,他那略显肥胖的身躯被织有鸟兽锦纹的官袍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些天他的这身官服一直穿戴得十分严整,甚至是一丝不苟,内着白色单衣,外束综色腰带,身挂锦绶玉佩,脚穿黑色皮履。他那满脸严肃的表情中又显现出几分虔诚。他冒着大雨登上了高台,居然向所有官民宣讲起了《大学章句》: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面对着一个王朝的最后绝境,面对着元军即将攻进都城,陆秀夫的重大举措居然是登高诵文,居然还在坚守着他的宣传岗位。
随着一阵悠扬凄婉的锁呐声响起,立于高台之上的陆秀夫在大雨之中挥动着手中的青龙宝剑,一道耀眼的剑光便从他的面前闪现,雨花被长剑舞动出一片寒光。最后,他仆秃一声跪倒在雨地里,向着苍天叩拜,请求保佑大宋。
故国亡了,都城陷了,皇室降了,剩下的难道仅仅只有宋词、难道仅仅只有陆秀夫的经学文章?
二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海上逃亡。
20万大宋遗民就像东海里的潮水一般,向着福州的方向一路奔涌而去,也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们最后的绝境。
陆秀夫大义凛然地站立在这支逃亡船队的最前列,俨然指挥若定。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艘龙船,上面是杨淑妃带着年幼的“二王”,然后是文武大臣的官船,后面才是由1500艘大小船只组成的军民方阵。这些船上装满了粮食樵汲、日用百货、战具装备、金银财物。这些全都是陆秀夫们“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复辟本钱。
所有木船全都高悬着大宋的国旗,所有的宋旗全都在海风中猎猎飞舞,所有的海风全都变得格外的苍凉悲壮。
这时“国破山河在”所引发的大逃亡的所有悲剧意象,似乎被宋代的词人们全都预料到了,也都被他们描写得淋漓尽致、血脉喷张了。
这个狼烟时代在宣纸上留下的那两万首宋词,其实就是大宋王朝的两万首挽歌,缠绵悱恻,凄凄惨惨戚戚。
此刻,一群悲鸣不已的海鸟盘旋在狼狈不堪的大宋行朝的头顶,盘旋在庞大的逃亡船队的悲壮气息里。海鸟们在灰暗色海天之间就是一个个飞速运动着的黑点,它们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绝望中不停地嘶哑长鸣。
其实,用今天的眼光去审视这场大逃亡,我们能十分明显地感受到这20万大宋遗民垂死挣扎的行为是多么的悲壮。因为一直到这个时候,宋皇室还耿耿于怀“重文抑武”的赵氏祖训,即使在这逃亡的路上也还是一刻没有忘怀。
就在这支逃亡大军曾经走到温州山区时,被元军大将张弘范委派的三千骑兵追赶上了,于是乎陆秀夫直接参与指挥了这场阻击战,“他一面命张全率一千护卫二王先行,一面和苏刘义计议一番,利用山地有利地势,部署了给元军迎头痛击。”(据《宋朝末代宰相陆秀夫传》)也就是在这种形势下,陆秀夫被杨淑妃任命为“统管王室及诸路兵马等军政事宜”(同上)。好在陆秀夫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文人,对于皇家的任命并没有得意忘形,他知道自己对军事指挥是个外行,便对张世杰说道:“我除了舞文弄墨,别无他长。辅佐二王,支撑东南半壁,只有依靠阁下了。”可尽管如此,军队指挥的实权还是坚定不移地交给了作为文人的陆秀夫的手中。而出生武将的张世杰一生戎马,屡立战功,到最后随着逃亡大军到达福州时,只被封了个“枢密副使”,一直到死也没能当上正职。
我觉得宋朝重文抑武、朝政变态的根本原因,应该追溯到宋太祖赵匡胤,他是陈桥兵变篡位当上皇帝的,也就深知手握兵权的厉害,因此他就千方百计削弱军事将领手中的兵权,让文人带兵也就成为他的基本国策。其结果自然是大大地削弱了宋国军队的战斗力,最后导致宋军在与辽、西夏、金元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一直败到了1276年大宋灭亡。因此说,宋朝文臣陆秀夫和元朝武将张弘范之间的战争的谁胜谁负,因为宋朝的这个既定国策,也就毫无悬念了。
正因为此,陆秀夫只能在文学的领域里展示他的绝世奇才。他带领20万大宋遗民逃亡在大海之上,每天夜晚临睡之前,伴着残月,沐着海风,还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大学章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读着圣贤著作,想着亡国之恨,他无奈之极,惟有仰天长叹。
这个时候,他自然想起了无数大宋词人的无数词句,句句泣血,字字落泪,“一声声更苦”,自然想到的是“家亡国破身漂荡”的无限惆怅。
三
静默。悲怆。黯然。
一艘乌蓬小船缓缓地行驶在1277年残阳西斜、枯叶乱舞、哀鸿长鸣的场景中,缓缓地行驶在宋元之交的乱世里,缓缓地行驶在通往潮州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上。良久,那艘乌蓬小船就消失在南国的丛山叠水之间。
这艘小船岂止是载走了刚刚被革职的一介文人陆秀夫?载走的分明就是大宋王朝文化人在亡国之际奋力挣扎之后的所有无奈,载走的分明就是在窝里斗中被莫须有罪名罢官时的无限委屈。
古水。西风。残阳。
陆秀夫脱去了长袍,身着短衫,头戴斗笠,身体前倾,在岸边奋力拉纤,拖着一条小船行走。全家老小都坐在这只小船上,全家所有用物也都承载在这只小船上。
这天傍晚,被革职为民的陆秀夫无限依恋地走出那座临时搭建的行朝宫殿,仰望了长空良久,深深地叹息了半晌,然后拉着这艘小船从福州出发,朝着他的闲居之地潮州,一步一步地走去。
一步洒汗如雨,一步长叹是风,一步踩着委屈之泪。
纵观整个宋朝319年的悲催历史,尽管始终处于辽、西夏和金元的无休止地攻击之中,可宋朝有两点始终没变,一是“重文抑武”的基本国策,二是面对强敌还是内斗不止。
德佑二年(1277年)5月1日,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人拥立时为9岁的吉王在福州登基为帝(即景炎帝),由皇太后(即杨淑妃)听政,陆秀夫被任命为佥书枢密院事,当上了中央办公厅的主任,主要分管摇笔杆子的差事。此时此刻,元军正积极备战,将要任命张弘范为蒙古汉军元帅,率领几万大军,前来攻击这个刚刚即位的行朝。可是,宋朝的这个流亡的草台班子内部,又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斗争的结果是陆秀夫被陈宜中以“独断专行,欺君犯上,擅自免去陆秀夫的一切职务,贬谪闲居”。(据《宋朝末代宰相陆秀夫传》)最后,陆秀夫万般无奈地雇了一艘小船,迁居他的哥哥陆清夫居住的潮州。
就这样,陆秀夫到潮州后为了生计创办了一个国学培训班,教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又满腹委屈地重新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生涯。
这个时候,他重操旧业写下了《编正孝经刊误跋》。在这篇文章中,他说自己入朝为官,进了崇文院,才得以读到朱熹对《孝经》的刊误手稿,仔细玩味,心中豁然开朗。于是乎,他就和一批文人比照朱熹的见解,对《孝经》作了删改。
然而,就在他“仔细玩味”《孝经》刊误的同一时间,他的恩师李庭芝却在扬州与元军浴血奋战,最后壮烈殉国了。
紧接着,陆秀夫又写下了著名的《劝陈文龙书》:“秀夫确实自不量力,冒昧上言,远寄于前直院,不过一月,贬至潮州。如今战争不断,君王蒙尘,中原残破,荆棘遍野,淮东、江西、闽广各路,均因失败,已经沦陷,向北眺望,没有一寸干净国土,秀夫岂敢在这里安危游乐!”
就在此文发表不久,这篇文章的主人公陈文龙,主政兴化,拒不降元,被元军生俘后威武不屈,最后绝食而死。
事实上,著文吟诗才是陆秀夫的拿手好戏,在文学领域他才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的本质就是一个文人,出生于楚州盐城长建里(今江苏省建湖县)的陆秀夫,17岁赴淮安乡试名列榜首,19岁赴临安殿试就和文天祥一起高中,25岁开始做两淮制置司的文字秘书。对此,《宋史·陆秀夫传》这样记载道:“秀夫才思清丽,一时文人少能及之,就幕三迁至主管机宜文字。”据了解,他的一生笔耕不辍,著作颇丰,后人将他创作的散文诗歌汇编成了《陆忠烈集》,洋洋洒洒,就有数十万言之多。
可是,就在陆秀夫被贬潮州著书讲学的时候,元朝武将张弘范却受命率几万元军,组成一支强大的追击部队,正日夜兼程,朝着福州的方向一路杀来,不到半年就已打到了眼皮底下,宋朝的这个流亡政府再一次面临着生死考验。
这些天,秋后的阴雨连绵不断,旬余不停,像是为殉国的李庭芝、陈文龙挥泪悼念。陆秀夫望着细雨秋风,自然吟诵出“忽听庭前风吹雨,金戈铁马入梦来”的诗句,自然再次想起了他的关切:幼主现在可好?前线将士如何?
想到此,他泪如雨下,栏杆拍遍。
四
亡国之春,硇洲岛上开满了小小的白花,如雪如霜,一望无垠,就像是宋词里悲怆忧郁的词句,让人看了便会伤心落泪。小岛的四周被苍茫的绝望包围着,无数白色的海鸟相聚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凄凉的长鸣,更像是宋代散文里的一个个长短句,听了更让人揪心撕肺。
陆秀夫站立在这片白花丛中,听着这群海鸟的嘶鸣,取出他精心创作的那篇散文《景炎帝遗诏》宣读起来了。
这时,几万篇宋代散文似乎全都成了一种铺垫,全都是为了在大宋王朝灭亡的这一天,作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悼亡。这个时候所有写着诗词歌赋的宣纸,也就成为悼念大宋王朝的挽幛。陆秀夫这颠沛流离的一生,似乎也是为了这一天,能够站立在大宋亡国的历史结点上,展示他的文学才华。
这天是1278年4月18日,是景炎皇帝安葬和祥兴皇帝登基的日子。
所有的文武百官,所有的随行眷属,所有的大宋军民,全都胸配山间采来的小小白花,全都长跪在安放着景炎皇帝灵柩的山坡上,全都将绝望写在了一张张色黄肌瘦的脸上。
当然,所有这些全都是为了让陆秀夫宣读他的散文而作悲情的渲染。
陆秀夫就是在这种悲怆绝望的气氛中,脸色铁青地走到了前排,拿出他的那篇煌煌大作诵读起来了。
“我以幼弱的资质,在艰难危急之时,奉太皇圣命而南下边远,努力成行。等到三宫相与北迁,悲伤忧愁,惨痛欲绝。卧薪饭糗的悲愤,决不会忘,然而事可奈何!……在荒远的岸边停留暂息,虽然国运艰难到如此地步,我认为复国的时机仍可等待。……呜呼!穷山尽水,古人从未罹患过如此苦难,望大家还要竭力尽忠,扶佐新朝国运!……”
听了陆秀夫这一诵读,面对只有11岁就已夭折的景炎皇帝灵柩,望着这漫山遍野的小小白花,听着这如雪一般海鸟的凄慄长鸣,在场的所有的人全都失声痛哭起来了,满脸是泪的陆秀夫读完之后便一下子晕厥在地。
陆秀夫于1277年10月被召回行朝复职,到今天已经整整的半年了。在这段时间里,行朝被元军一路追打,连连败绩。在杨太后下旨“各军都要听从陆秀夫的调遣”之后,陆秀夫便下令南下浅湾,结果又在浅湾被元军击溃。后来在井澳又和元军发生海战,再次以失败告终。接着,在海上遭遇飓风,近半数船只被刮沉,数万宋军葬身大海,国舅杨亮当场淹死,景炎皇帝也掉进了大海,被陆秀夫及时救起才幸免于难。紧接着又在十字门再遭重创,宋军至此元气大伤。
也就在这种十分险恶的军事形势下,陆秀夫做的算得上是漂亮的事情,恐怕莫过于一口气连写了三篇锦绣文章了。第一篇文章就是《景炎帝遗诏》,以悲情感动着所有的宋朝遗民。也正是在这篇散文的感动之下,所有的大宋遗民又重新坚定了抗元复辟的信心,并且拥立时已8岁的信王为帝(即祥兴帝)。这就使得陆秀夫写下了第二篇散文《祥兴皇帝登宝位诏》。
宣读第二篇文章时,整个硇洲岛上的全体军民全部下跪,尔后三呼万岁,一齐参拜新皇。也就在这时陆秀夫被任命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张世杰被任命为越国公兼副枢密使,陆秀夫也就成为宋朝的最后一位左丞相,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之巅。
第三篇散文是《奖文天祥诏》,其中流传至今的名句是;“不是盘根错节的木材,就不足以辨别锋利器物;不是混乱动荡的时代,就不足以识别忠诚的臣子。”陆秀夫以其丰盛的文采,浓墨重彩地表奖了文天祥的抗元精神。
当然,这三篇散文全都没有署陆秀夫的名字,全都是以皇帝的名义发表的。这就如同现在的市委办主任为领导起草的讲话稿,最后署的自然都是市委书记大名一样。可是,这三篇官样文章,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陆秀夫的文学才华。当然,也只有这些文章才使连吃败仗的陆秀夫感受到了心理上的一丝儿宽慰。
在这种国势危急、屡遭挫败的情形之下,陆秀夫只能用自己的文学才华,竭尽全力搞好宣传工作,以此抒发一个文化人苍凉悲壮的爱国情怀了。
五
1279年农历二月初六的清晨,一柱柱青烟又冲天而起,一处处炮火此起彼落,告急的狼烟再次从厓山海面上次第燃起,灰黑色烟雾飘荡在大宋行朝的末日里。元军统帅张弘范命令部队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元人的战鼓擂得震耳欲聋,几万元兵发出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嘶喊,箭矢像雨点似地飞向着连结在一起的宋军船阵,带着火油的箭头射在宋船上迅速燃起了一片片熊熊大火。
陆秀夫望着一批又一批战死的宋兵的尸体,又望着将要被攻破的宋船阵营,两只老眼里充满了泪花。突然,他像一头战败的公狼嚎叫起来了,凄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硝烟。
这是一场中国古代史上最大规模的海战,大宋军民因为“重文抑武”的国策而一路惨败逃到了厓山,在这里十多万宋人将进行最后的抗争。
这时,文人似乎被武夫彻彻底底地打败了。战功赫赫的元军统帅张弘范一路杀来,所向披靡,攻陷了世界文化中心——南宋首都临安,俘获了崇尚文艺的大宋皇室,生擒了南宋状元文天祥。这一次,他又被任命为元军统帅,大举进攻崖山,一举战胜了大宋著名作家兼行朝总指挥的陆秀夫。
天近中午,一阵节奏感很强的蒙古音乐突然从元军的战船上奏起。陆秀夫误以为元军休战用餐了,也就麻痹懈怠起来,谁知道这美妙的蒙古音乐恰恰就是张弘范总攻的号角。张弘范对宋军实行南北夹击,战斗一直打到了黄昏,宋军阵脚大乱。傍晚时分,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海上又刮起起了狂风。乌云翻滚,浊浪排空。此刻,宋军的败局已定,陆秀夫知道已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陆秀夫眼看着祥兴小皇帝赵昺的龙船被元军团团包围起来了,赶紧提着宝剑找到了妻儿,泪流满面地对妻子和两个儿子说:“夫人,你我不枉做了一回大宋的臣民,现今和你,和两个儿子诀别了!”夫人知道死期已至,便带着两个不满10岁的幼儿,朝着陆秀夫跪着诀别,然后抱起两个齐声哭喊着爸爸的幼儿,一起纵身跃下了浊浪翻滚的大海。陆秀夫听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喊着“爸爸!”,望着全家人投海自尽,含着眼泪,跪倒在船头,对着大海拜了三拜说:“夫人呀,你慢点走呀,为夫我马上就追你们去了!”
片刻过后,陆秀夫来到幼帝的龙船上,一步一跪叩一个头,又一步一跪再叩一个头,一直叩到幼帝的面前,哭道:“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裕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受辱也!”然后帮幼帝穿好龙袍,在他的胸前又挂好了玉玺,将幼帝背在自己的背上,最后奋力纵身一跃,跳进了波涛滚滚的大海之中。
在背起幼帝奔到船头准备跳海的时刻,陆秀夫高声呼喊:“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他就是这样狂呼着,纵身跳了下去。
杨太妃看到幼帝、陆秀夫跳海殉国了,也跟着跳入大海。紧接着,十多万个宋朝的残兵弱民,也跟随着陆秀夫一起高呼着“终身只宋民”,纷纷跳海自尽,无一生还。十多万人如同十多万片落叶,从高高的船头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一片接一片,无一犹豫,亦无一退缩。
就这样,在这场改朝换代的惨烈战争中,元朝武将张弘范将宋朝文臣陆秀夫逼上了历史的焦点,逼得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自尽了,也逼得陆秀夫从此流芳百世,更逼得陆秀夫用他的跳海义举树起了一座民族文化的丰碑。
如果说张弘范是中华民族的一位征战英雄,那么陆秀夫肯定就是中华民族的一位文化英雄了,因为张弘范用武力统一了中国版图,而陆秀夫则是用文化凝聚了中华精神。就这一点而言,赵匡胤在当年制定“重文抑武”的国策时是肯定没有想到的。
就这样,一个流亡的王朝在大海上淹没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却在宣纸上永存。
这时,十多万宋人的尸体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就像是堆积成一座座白色的尸山,无边无际,惨白一片。良久,成千上万只白色的海鸟围绕着这一望无际的浮尸盘旋不已,并且发出一阵阵苍凉悲惨的长鸣。最后,它们向着海面猛烈地俯冲下去,义无反顾地撞死在尸山周围的海面。这群海鸟俯冲式的自杀就像是从天上快速落下的雪片,将无数尸山迅速覆盖成为一座座雪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