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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世界的尽头

                                                      繁华世界的尽头
 
                                                                             张小末
 
繁华世界的尽头。
我是在经过一条狭窄的隧道之时,突然迎面看到了这句话,像是一句隐喻,突然打动了我,指引着我去寻找那个还不知名的小海滩,后来,也指引着我去往其他未知之地。
 
1.最熟悉的陌生之地
是的,原本我也不晓得这个海滩,那么小,又在镇子的外沿,隐藏在一个小小的村落之后,对于一个少年时代就离开镇子的人而言,确实陌生得很。
只是小时候,父母总开玩笑说我是从那里捡来的,说的次数多了,那个地方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之地,从未抵达却反复出现在脑子里,以为极遥远,其实也不过是20分钟左右的车程。
穿过那个窄窄的隧道,之后看到村子。村子依山临海,据说有四百余年的历史,村民自清代中叶从闽南迁来,至今还保留着说闽南语的习惯,村子背后的山叫虎头山,如天然屏障守护着村庄,村东南就是那片海湾,长约五百米,宽约二百米,内低外高,宛如塘坝。
在隧道未开通之前,这里确实与世隔绝,村民们以渔业为生,真正是面朝大海,自给自足,加之语言的缘故,因此始终与小镇保持着某种距离。即使小镇的其他地方已经人声鼎沸时,这里依旧出奇安静,村子里的房屋式样老旧,年轻人基本都已搬离,去镇子里挣钱买新房。
那天很冷,我们沿着村子走了一圈,路过香火冷落的王爷庙,碰到几条土狗,和几个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大约极少有生人造访,他们的眼神都透露着惊讶。这里的海滩是粗犷的,砂砾粗大,没法光脚踩着,有一条旧舢板搁搁置着,已不能使用,风吹过来,空空荡荡,像整个村子,人去楼空。我记得自己穿着姜黄色的棉袄,头发在风里乱舞,面朝大海远眺,似乎并不能看到远方,偶尔听见几声不知名的海鸟的叫声,如我当时心里的惊惶和不安定。我们只是静静地站了会,了却了我多年的一桩心愿,便转而回程。
但其实,这片海滩曾数次出现在文字里,有关于初次造访的,亦有重返此地的,大抵是一个人如何找到通往此地的路,又如何在空旷的渔村里感受到内心的寂寥和孤独。
镇子上的一位青年,从内陆迁居至此,他最初的彷徨和忧伤大约在一些隐秘的时间里都给予了这片海滩。
 
2.隐秘的乐园
我们在回程的路上,转而去往另一片海滩,那里,是我回到小镇的一种仪式。
作为一个在渔区小镇长大的孩子,对沙滩和大海的依恋,发自内心且根深蒂固。上世纪90年代,小镇尚未开发任何旅游项目,远不是今时今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没有像样的公园和娱乐设施,影院只有破旧的一家,只有海滩是属于我们的免费游乐园。我在镇子里念高中,学校附近就是一片海滩,南北长大约有三四里,落潮时宽约200米,呈一个大大的弧形,对于我们这批80后而言,这个名叫沙头的海滩,是成长中标志性的地方,更是隐秘的乐园。
高中三年,学业日渐繁重,偶尔某个周末,约了三五同学到那里呆上片刻,仿佛得到一个奢侈的礼物。沙头的沙质细腻干净,我喜欢光脚在沙滩上奔跑,仿佛踩在一条绒毯上,在波浪涌来的瞬间感受海水的清凉,这里有大海带来的许多馈赠品:贝壳、小石子、小海螺,甚至会有来自从未抵达过的远方的漂流瓶。太阳和风,海水和礁石,远处黛青色的山,内心的诸多情绪,每个人心里可诉与不可诉的心事,似乎都能找到契合的气息。
几年前的某天,偶翻旧物,找到一张照片,我、王静、池佳静三个女生蹲在沙滩上画画,不记得是谁给拍的照片,我那时短发,像个小男生,只有一个单薄的背景,而她们俩都在笑,笑容在风里飞扬。近20年过去了,如今我在H市,王在余姚,而曾与我同寝室一个学期的池姑娘高二转学至县城,大学毕业后漂洋过海去了美国,期间失去联系多年,后机缘巧合加了微信,如今似乎在上海,只是这些曾经一起度过青春期的伙伴,终究成为朋友圈里的朋友,偶尔知道彼此动态,却难以相约再聚,就像海滩也还在,但已不是昨日模样。
大约2004年,某集团投资开发,沙头配备了住宿、餐饮、游乐等配套设施,被打造成一个休闲旅游的热门景点,原本的天然去雕饰之地此后锦上添花,成为江浙沪一带短途游的首选,小镇居民因此多了收入来源。诸多未曾见过大海的人在这里流连忘返,其中大部分就来自于我目前居住的城市,尤其是暑期,大人小孩都争相跳进海水里,游泳、戏水、冲浪,在沙滩上垒城堡,在礁石上找贝壳、抓小蟹,往往不舍得离开。入夜之后,沙滩上遍地都是露营的帐篷,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DJ的声音很嗨,与夏夜有种奇妙的融合。远处,一溜排档前都坐满了客人,以海鲜烧烤为主,硕大的螃蟹堆满了脸盆,而烤鱿鱼在铁板上翻滚着,融合了洋葱、孜然之后,香气四溢,这是一种来自大海的热情气质,让你无法拒绝,孩子们都爱,小暖也不例外,每次去那里,总是吃了一个烤鱿鱼,意犹未尽,还要一个,嘴巴边上沾了酱汁也不知道擦,这是他一年中难得被允许吃烧烤的日子。
这片海滩的存在,于我们而言,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昔日同窗多数已定居外地,真正留在小镇的并不多。几年前,《后会无期》上映,很自然的,许多次,我将影片中的小岛与生活过多年的渔港小镇重叠在一起。属于80年代的旧楼房、海岛上疯长的青草、宽阔的海面、海面上孤零零飘着的渔船,还有漫长的海岸线,以及海岸线所勾勒出的一个个海滩。影片中的三个小岛青年,因为一个偶然事件开始了一路向西的行程,这是一种惊人的重合,我们也都以离开小镇去往城市生活为目标,他们经历朋友离去、梦中情人破灭、各色看着特别靠谱的骗子,而我们经历考学、毕业、求职、失业等等过程。多数时期,与片中人一样,我们只偶尔做过一两次赢家,却在爱情、职场等不同场合输得狼狈不堪。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也许活得更为隐忍,不敢让自己彻底趴在地上,再狠狠甩出一句脏话。
想起多年前,某次初中同学聚会,特意将地点选在了沙头,几十号人扎了帐篷,烧烤、围着篝火唱歌、聊天,听着海浪声直至凌晨,纵然从小生于斯长于斯,这样的机会其实也不多。太阳升起来的瞬间,所有人都被震撼了,久久无语,仿佛是一场欢宴达到了顶峰,天亮之后,我们却如同波浪,依旧为了各自的前程四散而去。许多人,自此之后再未相见,许多面孔在记忆里也日渐模糊,但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海滩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我们青春时期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成长中的第一次约会,以及生命里某种无法割舍的东西。
 
3.听听那涛声
 
“沙、礁石、以及
月光所勾勒的曲线,东海岸
我们漫步时所倾听的
漫长的涛声,是否意味着生之短促?”
——李郁葱《海滩》
 
这是另一片海滩,从县城过去,长路蜿蜒,穿过隧道,大约也花了半个多小时,隐藏在大岭后村边缘,安静、私密,几乎很少外来者,可以独享涛声。
七月的某个晚上,村子的文化礼堂正举办诗会,诗歌朗诵、渔家号子一时间让这个小村子热闹异常,而我们一行四人,在诗会将结束的时候,仿佛得到某种召唤,一时兴起便出了村子。沿着一条水泥路溜达,最后一段路,我们自青草丛生之处找到一条小路,慢慢下坡,抵达。
这一晚的海滩,有萤火虫,有月亮,我们伫立良久,只听见反复涌来的海浪声、风声、虫鸣声,抬头看天空,乱云飞渡,月色却极好,大家只是静静站着就好,什么都不必说,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我的心里又欢喜又忧伤。
 “听听风,来自遥远的降雪之冬/来自大海另一边的蝶翅/和海面上漂浮的最后一朵渔火/此刻,她停留于海滩边摇曳的芦苇枝头/听听那遍地的虫鸣和鸟鸣/自清晨至深夜/欢唱或者倾诉像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叙述。”
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恍如梦境,属于四个中年人的夜晚,听海看月亮,让潮水的声音盖过世事喧嚣,在路上大声歌唱而不必在乎是否好听,这是何其奢侈的时光。
而事实上,每一次抵达即是告别。当告别成为生活的常态,那么这些隐秘的海滩恰是内心的另一个出口。
我又一次在午后去往那里,无关风暴和暗流,退潮之后,沙滩裸露,周遭只有风声和鸟鸣声,养殖户在远处布网,只见到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海滩上有许多巨大的卵石,棱角已平纹理斑驳,历经海浪冲刷之后克制而平静。海滩右侧礁石林立,细看之下爬满了藤壶的壳,可远眺可安静地发呆。置身于此,仿佛世间此刻空空荡荡,唯见远处大海一望无际,偶有船只经过,心内竟只有那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那一刻,风声从耳旁掠过,而有人陪伴身侧,就是极大的安慰。
“最后,我们依旧只听到涛声/那重复、单调的声音,在海边/裹挟着泥沙/多少年了,她孤独地抵抗着浑浊与清澈。”
现在,小镇周边海滩的老房子都已打造成民宿,从各地而来的人,或许都是被那一句“繁华世界的尽头”所打动,如同我们穿过村子口的隧道,一些人和事曾从你的生命中经过,彼此曾靠得很近,但其实只是交错而过,他们终将四散在这纷纷扬扬的繁华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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