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与獐
 
                                                            周胤铮
 
                                      
初识
 
我第一次见到獐，是在老家官山岛，源于一声凄凉的哀鸣——“呃、呃”，就像是人被卡了脖子，挣扎着发声。那是从邻居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未及垂髫之年的我循声而去，在领居家院门口探出个脑袋，看到了一只通体呈黑黄色的小兽，体型像村里常见的放山羊，模样似《动物世界》里播放的鹿，头上没有鹿角，嘴角却多了一对獠牙。那小兽被牢牢绑在木凳上，无法挣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满是惊恐之情，嘴巴时不时哀叫几声，腿部还有一处被血染红的伤口，地上血迹斑斑。邻居阿公告诉我说：“你还不认识这吧，它叫山鸡。”
山鸡，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鸡？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彼时木讷的我，并未深究，只是记住了这种小兽的岱山方言叫法。邻居阿公说：“这山鸡后腿粗、前肢细，上山飞快，下山较慢，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捉住的！”
我壮着胆子，挪步至那小兽身旁，用手去轻轻触摸它的皮毛，感觉毛较细软、皮颇结实，相当顺滑，犹如一件质地上好的皮夹克。小兽见我触碰它，挣扎得更厉害了，伤口处又涌出了一些鲜红的血。我赶忙躲开，唯恐它用锋利的獠牙咬我。
上世纪90年代初，岛上村民往往将偶然捉到山鸡当作“美味佳肴”，认为营养价值高。若遇到正处哺乳期的幼獐，还能从其腺胃中取出乳积块，俗称獐宝，属于名贵稀有药材。当天，邻居阿公就将那只山鸡斩杀，据说后来拿到大岛上卖了个好价钱。
 
冲突
夜已深，人未眠。屋后的菜地里，不时传来“呃、呃”的叫声，像游魂野鬼的哀嚎。六七岁的我，害怕地躲进被窝，连大气都不敢出。外婆起身点亮煤油灯，透过黑漆漆的夜幕，向菜地里望去，叹息道：“又有好几只山鸡，看来，地里的菜又要被糟蹋了。”
第二天，我随外婆去菜地里查看，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半人高的竹篱笆纹丝未动，地里的菜却被踩得乱七八糟。我惊叹于山鸡的弹跳力，思付着：看样子还得加高篱笆。外婆则一边握紧手中的锄头，一边忿恨地说：“这些可恶的山鸡！”
山鸡生性胆小，天冷时少见其身影，天气转暖时，多会选择在晚上，下山进田地里吃农作物，比如三四月份的嫩倭豆、嫩蚕豆，七月份的番薯藤，往往被山鸡啃掉叶和茎，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还把地踩得乱七八糟，颇令人头疼。
为了对付这些“夜行大盗”，外公外婆用竹竿和渔网将菜地围了起来，试图以更高的网篱笆阻止山鸡跃入菜地。不料，山鸡见网篱笆不若竹篱笆牢固，直接冲撞而入。不过，这般莽撞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一次，外公去菜地里做农活，看到一只十几斤的小山鸡被渔网缠住，难以脱身，见人过来，愈发挣扎。外公不爱吃肉，又有菩萨心肠，拿来剪刀将渔网剪开，放了小山鸡。邻人听说了这事儿，直言“可惜可惜，少吃了一顿山鸡肉”。
 
猎杀
上世纪90年代末，村里开始流行养狗，留守在官山岛的二十来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养一两只土狗。那时还没有拴养的习惯，村里的土狗们像街溜子般，成群结队，东游西荡。聪明的土狗很有眼力见，知道各家养的鸡、鸭、鹅、羊动不得，咬了就得挨板子。于是，土狗们就冲野生的山鸡释放捕猎的天性。
土狗们捕猎时，很有团队协作精神，呈散兵线向山林进发。山鸡被吓得四处逃蹿，土狗们朝目标猎物迅速缩小包围圈，要么用锋利的爪牙撕裂山鸡的喉咙，要么将山鸡逼得跳崖而亡。有一回，村里的狗王大黄率众土狗们成功捕杀了一只三四十斤重的大山鸡，并将山鸡拖到主人家。主人高兴得分了一大块山鸡后腿肉给大黄吃。大黄啃得津津有味，兴奋得尾巴都快摇断了。自此，狗王大黄更加起劲地去捕杀山鸡。
我外公还在官山山洞东岙出口看到一只二三十斤重的死山鸡，观察血迹颜色，应该是刚死不久，多半是被土狗们追得走投无路，从山上跳下来的。外公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邻人，邻人立马拿着麻绳、推着自行车，喜笑颜开地把死山鸡载回家。那天晚上，邻人还特地送来一大碗山鸡肉。外公外婆都不爱吃这种野味，让我尝尝。我一闻到这浓烈的肉香，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啃食山鸡肉。山鸡肉很紧实，有点咬不烂，膻味很重，我吃了几口就吐出来了，捧回去给大黄狗吃，把大黄狗高兴得直转圈圈。
那段时间，土狗们成了山鸡的噩梦，官山岛上的山鸡数量锐减。村里人都说，狗把山鸡都吓跑了。还有一个阿婆说，她在山上砍柴时，看到一只山鸡从山上跑到海边，下水朝秀山岛方向游去，游得可快了！
后来，由于村里的狗数量过多，难免惹是生非，发生些咬伤人、咬死鸡之类的事端，村里人就开始控制狗的数量，有的还将体型较大的狗用铁链子拴在家里，这才让岛上的山鸡们喘口气，夜晚的菜地里又开始多了些“呃、呃”的哀鸣。
 
教育
大概三四年级时，我在学校发的《乡土教材》里，发现了“獐”。
“原来，山鸡就是獐呀！”我仔细瞅着书上的图画，对比着记忆里獐的样子，兴奋地对同桌说。同桌从小在县城里长大，从未见过獐，惊奇地问道：“这是我们舟山的野生动物吗？你见过？”
“是呀，我不光见过，我还……”正当我要将“吃”字说出来，我看到了“保护动物”四个大字，就硬生生地把话给压了下来。
阅读《乡土教材》后，我对獐有了更多的了解。獐是一种小型的鹿，别名獐子、香獐、河麂，只有雄獐有獠牙，分布于我国长江沿岸以及朝鲜，栖息在河湖边、低丘和海岛林缘草灌丛处，喜欢独居或成双活动，生性胆小，感觉灵敏，善于隐藏，擅长游泳，人难以近身，主食为杂草嫩叶，多汁而嫩的植物树根、树叶等。最重要的是，獐是“保护动物”！
双休日回官山岛，我立马把这个重要信息告诉了村里人。村里人先是有点惊讶，后又轻声嘱咐我，别到处声张他们吃山鸡肉的事情。后来，村干部也在日常走访里，重点向几个爱吃山鸡肉的村民，宣讲“捉山鸡、吃山鸡肉是违法行为”，吓得那几个村民连忙辩解道：“阿拉吃的是从山洞掉下来摔死的山鸡，没有自己去捉。”村干部又厉声道：“摔死的也不行！”
小学暑假里有一天，村里的小伙伴告诉我，他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獐宝宝，还站不大稳。我说：“獐是保护动物，咱们把它放生吧，而且獐妈妈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该有多伤心呀！”小伙伴虽然有点不舍，但是在考虑一番后，给獐宝宝喂食了些牛奶，将其放回发现獐宝宝的一处芦柴地。
放生归来，小伙伴兴奋地跟我说：“我远远地看到半山腰有一只獐往这边瞅，那应该就是獐妈妈啦！”
 
保护
长大成人后，我在工作之余，时不时会想起儿时记忆里的獐，便通过网络搜索关于舟山獐的讯息。
在一则“在岱山的国宝级动物，你认识吗？”的微信推文里，我了解到——舟山是我国獐的主要分布区，野外种群数量约为3000只左右，占全国野生资源量的50%以上。2010年，舟山市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授予“中国獐之乡”称号。由于栖息地破碎化，獐的分布有着“岛屿化”趋势，为了解决獐的种质资源退化的问题，2009年，浙江建立了野生獐种源繁育基地，2015年首次实施了獐的野外放归。
2020年，岱山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出台《岱山县在养野生动物处置实施方案》，在积极引导、尊重自愿的原则下，县里5家养殖户自愿退出养殖，1家保留养殖，经专家论证，确定在养獐放归野外处置方案，相关乡镇在对养殖场所进行现场检疫评估、移交清查和装运后，进行县内属地野外放生。当年共放归成年獐498只、幼年獐154只。2021年，獐被列为我国二级保护动物，属于严禁猎捕的动物。
随着野生动物保护知识的宣传和普及，群众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也越来越强，岱山公安偶会接到群众打来的求助电话。《野生獐受伤 岱山民警及时救助》、《国家级保护动物獐落水受伤 长涂镇辖区民警热心救助》等新闻见诸报端。
看到这一则则保护獐的好消息，我真心为童年记忆里的这群黑黄色小兽感到高兴。相信在国家、省、市、县各级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合力守护下，会有越来越多的野生獐窜跳在我们舟山群岛的山林里，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片蓝天下。
我们将在这新的时代，谱写出人与自然和谐永续的美丽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