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干山,遇见黄郛
□厉敏
说来惭愧,在未登莫干山之前,我们几位一起出行的海岛文友,对于这座位于杭州西北部的“江南第一山”知之甚少,甚至会把它跟天目山搞混。好在这次有建德作协的杨主席给我们当向导,让我们轻松不少。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前行。因山势陡峭,公路拐弯很多,有些拐弯处不但弯口小,且坡度大,与四明山的盘山公路颇有点相似。不久,汽车在一个平坡停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刻在山壁上的巨大的绿色“翠”字。山壁前有一个池塘,这个“翠”字正好倒影在池塘上,可谓相映成趣。
再上去就是被称为“万国博览”的别墅群了。如果不知道这里已是山巅之上,行走其中,还以为是个有些年代的幽静小区呢。坡上有一块颇为开阔的平地,路的左面建着一排房子,建筑的材料都差不多,方正的石块垒砌的墙,配上一些有着格子的窗户。这些窗框大都被漆成墨绿色。有些窗户年久失修,如今换上了铝合金窗框。房屋的形制各异,主要以西式为主,却没有西洋楼房那般精致的雕琢。屋顶大多是人字形坡顶,上面盖的全是洋瓦。
莫干山是民国历史的见证者。1927年12月,蒋介石在上海与宋美龄完婚后,应盟兄黄郛之邀,携新娘来莫干山度蜜月。黄郛特意将自己的住宅“白云山馆”精心改装后成为蒋氏夫妻的婚房。1937年初“国共谈判”期间,周恩来与蒋介石曾在“白云山馆”会晤,从而开启国共第二次合作。而白云山馆不远处,一幢挂有“松月庐”匾额的房子,门牌上写着“蒋介石官邸”。1948年,蒋介石召集幕僚,曾在此策划“金圆券”改革。
松月庐的左边有一个较大的平台,从这里可以眺望后山连绵的山景。最前面的是一排竹林,竹子高大挺拔,其高度甚至遮蔽了树木。竹林外是满眼的山丘,这些山丘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呈现出不同的走向和姿态。极目远眺,最远处是一排巍峨的山岭,仿佛一道大坝拦住了山脉的去路。在起伏的丘陵凹陷处,点缀着些白色的点和线,这应该是坐落于山坳里的一些村落。连绵的山丘,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因光线和远近不同,呈现出不同深浅的绿色。
白云山馆附近,建有不少别墅,很多名人曾在此下榻,现在早已没人居住。而白云山馆主人黄郛,也早在1936年就因病去世。可这么多年过去,在莫干山,黄郛仍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随处可见他的影子。
在中国现代史上,黄郛曾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杨主席是当地的文史专家,说起黄郛可谓如数家珍。他介绍说,黄郛是绍兴人氏,早年参加同盟会,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同在日本留学的浙江同乡陈其美和蒋介石。1910年,同盟会在南昌首义后,黄郛、蒋介石参与了陈其美领导的光复上海的斗争,三人配合默契,结下私谊,于是在上海互换兰谱,结盟为把兄弟。
在以后的十多年间,黄郛在北洋政府中几经沉浮。他在政府里当过高官,反袁失败后又逃亡日本。1916年回国后策划浙江独立,响应西南诸省的“护国运动”。不久,大哥陈其美被刺身亡,他移居天津闭门著书。1923年结识冯玉祥,鼓动其推翻曹锟、吴佩孚统治,并受命组建北京摄政内阁,代理内阁总理,并兼交通、教育两部总长。不过黄郛内阁仅存一个月,所做的最有影响的事,是修改清室优待条件,协助冯玉祥部驱逐溥仪出宫和改设故宫博物院。
后来,蒋介石领导的南方国民革命军已从两广推进到长江流域。此时,遇到麻烦的蒋介石,想起十年不见的二哥黄郛,想邀他前来共襄大事。他又是写信,又是派人邀请,言辞恳切,其心拳拳。黄郛盛情难却,遂应邀南下。在接下来与蒋介石共事的几年里,黄郛为蒋介石出谋划策,殚精竭虑,遇到难题,他总为蒋介石分忧遮丑,作挡箭牌,在与日本人停战议和中,签下丧权辱国条约,而背负骂名。这是黄郛一生中最大的痛点。
此时,在杨主席的引导下,我们驱车来到了毛泽东下榻处。1954年3月初,在杭州主持起草新中国第一部宪法期间,他曾亲临莫干山视察。他对莫干山的风光景物、竹海松涛赞叹不已,还欣然写下一首律诗《七绝·莫干山》。小楼内的设施非常简朴,外墙也是用方石垒成,与莫干山上的其他一些房屋别无二致,只有房屋外部的门窗倒颇为别致,做成拱形的样式,类似延安窑洞的拱门。小楼建在一个不高的坡上,前面就是一条马路。
小楼旁,建了不少饭店、餐厅。这里的游客相对较多,私家车沿着马路边排成长龙。几家饭店的对面有一个不大的平台,从马路延伸出去。从这里看出去,两边是高高的山坡,中间形成一个峡谷,峡谷中一座小山突兀而起,山体都被绿植覆盖,像披了一件绿色的羽衣。山顶建着一座公馆,颇为亮眼。
本来还想去看一下剑池,就是那个干将、莫邪曾经铸剑的地方,也是莫干山得名的由来。可已近中午,山下尚有景点要看,只好暂时放弃。
杨主席带我们来到山下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依山而建,环境幽静。中间有个空旷的广场,两边是一些民国时期的老房子,颇具古典风味。左边的一排两层楼西式洋房,好像是一幢校舍,现在空置着;右边也有一排老房子,现在改做了民宿、餐厅、实践馆之类的用途。广场的外面还有座百年老车站,灰砖褐瓦,古朴沉厚,现已作为莫干山交通发展史的展馆。镇上还建有黄郛莫干农村改良展示馆,莫干山民国图书馆的庭前,则立着他半身铜像。由小镇通往莫干山景区必经之路上,直立着两块蓝底白字的路牌:黄郛东路,黄郛西路。
原来这里就是黄郛当年创办莫干小学和开展农村改良实践的地方。
1928年,来到莫干山的黄郛,褪掉了在政坛的光环,他一身布衣,走遍了山脚下大大小小的村落。黄郛在日记中谈到,“目睹村人知识之幼稚,身体之衰弱,道德之媮薄,生产手段之拙劣,益觉乡村为国家之本,以如此之乡村与人民,何以兴建近代国家,而抗敌图存。”这年,他在莫干山麓的庾村买下了十几亩园地,“想将来在那里办一个小学,同时做一点改进农村的工作,为社会尽一点义务。”
1932年,莫干小学举行开学典礼。学校先进的教学设施远超当时的同类学校,而且对学生实行学费和伙食费全免。黄郛亲定了学校校训“勤俭忠慎”,并拟订非常具体的学生守则,目的是创立学生修身立业标准,塑造学生的品行和人格。随后,乡村改进工作的自治组织“莫干农村改进会”和“莫干农事试验场”也宣告成立,他们创办农场,兴修水利,种植养蚕,力争农民增收。村里相继建起了夜校、藏书楼、信用合作社、消防队、医诊室等公共设施,甚至还立有尊重产权、保护林业的山林公约。
有人问这项工作的意义,黄郛说:“若四万万人站在各尽其己之所能尽,所当尽,则国家哪里有不发展之理?”黄郛死后,他的妻子沈亦云为农村改良事业又坚持了十四年,直到新中国成立。
纵观黄郛一生,很难用非黑即白来评价。他从小就有爱国的志向,他曾说“只要为国家有一点滴之用,不惜拼此一命”;他有能力也有才干,在参与推翻满清政府、建立共和的斗争中历练成长,在军、政、外交、教育等方面都有出色的表现。但他在时代的大潮中,不免被裹挟浮沉;同时他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讲忠君之事,讲兄弟义气,因此也不免被人利用,把他当枪使,被骂“卖国贼”。但他又是一个“大善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个积极探索中国农村改良的实践家,他和夫人扎根农村,建学校、帮助农民脱困、进步,将住宅捐献给抗日事业。如今,看着黄郛留下的遗迹,仿佛他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